帅帐之内,那份措辞华丽却内容冰冷的公文,还静静躺在案头。而帐外,一场远比纸上刀笔更致命的风暴,已然开始发酵。
一只手,手背的皮肤如同干裂的河床,指节因常年紧握兵刃而粗大变形。此刻,它正死死攥着一个分量轻得可笑的布袋。随着手腕猛地一抖,布袋被狠狠砸在地上!
“哗啦——”
一声刺耳的脆响。滚出来的不是士卒们梦寐以求的犒赏银,而是一堆色泽暗淡、散发着铜臭的劣质铜钱。它们在坚硬的冻土上弹跳、滚落,像一群被驱散的蝼蚁。
“朝廷不发犒赏银了!”
这个消息,如同在干燥的草料堆里扔进了一颗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征西大营。怨气,混杂着酒精辛辣刺鼻的气味,在营地里疯狂弥漫。那些在朔州城下用命换来功勋的汉子们,那些眼睁睁看着身边袍泽被草原弯刀开膛破肚的幸存者,他们的眼睛红了。
几个月的血战,死了那么多兄弟,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伙食。
当伙夫们面带愧色地抬出木桶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桶里没有了往日那足以让人口水横流的、大块流油的炖肉,取而代之的,是黑黢黢、能当石块砸死人的黑面馒头,以及一缸散发着酸臭味的腌菜。
从顿顿有肉到黑面咸菜,这落差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每一个士卒的脸上,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侥c幸彻底击碎。
尤其是那些跟着卫疆,从北疆一路血战过来的老兵,他们本就是为了军功与财富而来,此刻更是鼓噪得最厉害。营地角落,几名资格最老、军功最高的北疆悍将正围着一堆篝火,喝着闷酒。酒是劣质的烧刀子,辛辣呛人,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
火光将他们被风沙刻画得如同岩石般的脸映照得忽明忽灭。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汗水与酒精混合的、充满戾气的味道。
“干他娘的!”一名独臂悍将猛地将手中的酒囊摔在地上,酒液泼洒,溅起一片尘土,“老子在北疆砍了二十年人头,断了一条胳膊,就换来这黑面馍馍?京城里那些坐着喝茶的官老爷,是拿咱们当牲口吗?!”
“大哥,别说了!”另一人劝道,声音却同样充满了不甘,“大将军……大将军心里也苦。”
“苦?!”独臂悍将霍然起身,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在寒风中甩动,“他苦个屁!他是安西大都护了!可咱们呢?咱们的兄弟呢?那些埋在沙地里的骨头呢?就他娘的值几个铜子儿?!”
手下的鼓噪,与自己内心翻腾的不甘,终于将这群饿狼逼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
“走!”独臂悍将一把抓起身旁那柄在北疆砍下过无数敌人头颅的战刀,眼中凶光迸射,“去问问咱们的‘狼王’!他到底还记不记得,北疆的‘规矩’!”
无需更多言语,几名悍将同时起身,带着一身的酒气与杀气,径直闯向了卫疆的帅帐。
他们没有通报。
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帐前的寂静,粗暴地掀开帘帐,一股夹杂着寒风的酒气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
他们没有下跪,更没有行礼。
为首的独臂悍将大步流星地走到卫疆的书案前,在卫疆冰冷的注视下,将自己那柄战刀,“哐当”一声,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之上!
刀锋与硬木碰撞,发出的巨响如同惊雷,震得案上的烛火都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指着帐外那些在寒风中瑟缩、面黄肌瘦的士卒,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卫疆,用一种近乎兵谏的语气,嘶哑地质问道:“大将军!京城那些坐办公室的文官,不把我们当人!我们认了!可您!您是我们北疆的‘狼王’!您,难道也要看着您的狼崽子们,饿着肚子,去守这片鸟不拉屎的沙地吗?!”
另一名悍将更是上前一步,说出了那句最致命的话。
“京城不给钱,我们就自己‘拿’!”他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关外那些部落,哪个不是富得流油?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现在就去给弟兄们抢回过冬的粮草!这,才是我北疆的‘规矩’!”
来了。
卫疆的内心一片冰冷。
终究还是来了。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群狼一旦饿了肚子,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种地,而是……吃人!我若今日压不住他们,明日,这支征西大军就将变成一支比沙匪还可怕的匪军!
帐外,雷鸣与苏明哲听到动静,脸色剧变。
“不好!”雷鸣低喝一声,瞬间反应过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对身边的亲卫营打了个手势。
“哗啦啦——”
冰冷的甲胄摩擦声瞬间响起。数百名手持出鞘钢刀、对林乾与卫疆绝对忠诚的精锐,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涌出,无声无息地将整个帅帐围得水泄不通。只要卫疆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冲进去,将这些“兵谏”的悍将,就地正法!
帅帐之内,卫疆看着眼前这几张曾与他同生共死、情同手足的脸,那上面交织着愤怒、不甘与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疯狂。他又听着帐外,那属于“新规矩”的、冰冷的甲胄摩擦声。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再次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温情、所有的犹豫,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如同北疆万年寒冰般的绝对冷静与决绝。
他伸出手,握住了案上那柄属于自己的佩刀。
呛啷——
一声清越的金属出鞘声,撕裂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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