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座定远侯府包裹在一片深沉的寂静之中。外界的满城风雨,似乎被那高高的院墙彻底隔绝,无法侵扰分毫。
书房内,灯火通明。
林乾独自一人立于一张巨大的书案前。案上铺陈的并非公文奏本,而是一张空白的、由格物院最新绘制的舆图。他手持一截炭笔,正以一种近乎忘我的专注,在那片代表着极北之地的广袤空白上,缓缓勾勒着山川与河流的轮廓。
那是后世被称为西伯利亚的苦寒之地,是罗刹国崛起的龙兴之所,此刻却还只是一片不为大周君臣所知的蛮荒。他的笔触沉稳而有力,落下的每一道线条都仿佛蕴含着对未来的精确计算。炭笔在坚韧的皮纸上沙沙作响,这细微的声音,是此刻书房内唯一的声响。
他神情专注,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与笔下的万里江山,外界的猜忌、诋毁与阴谋,皆如尘埃,不值一顾。
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侯爷,内阁首辅陈大人深夜到访,说有万分紧急之事求见。”管家林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焦虑。
“请他进来。”
林乾并未回头,手中的炭笔也未曾停下。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被推开,一股寒气裹挟着一个人影,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当朝首辅,也是林乾一手提拔起来的“通州学派”领袖,陈润。
与往日的从容沉稳不同,此刻的陈润面色凝重,双眉紧锁,眼中布满了血丝与深深的忧虑。他甚至来不及行完君臣之礼,便急切地开口,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
“侯爷!您……您为何要如此行事?”
陈润走到书案旁,看着舆图上那片他完全不解其意的陌生线条,又看了一眼林乾那平静得有些过分的侧脸,心中的焦虑如沸水般翻腾。
“您可知,如今外面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他几乎是痛心疾首地说道,“‘贪婪跋扈’、‘恃功要君’、‘意图染指兵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这些诛心之言,已经在满城官员的口中传遍了!恭亲王那些人,正借此大做文章,将您塑造成了国之奸贼,将陛下都置于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啊!”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却更显恳切。他用最标准的文官逻辑,开始了自己的劝谏。
“侯爷,下官知道您志存高远,不屑与宵小为伍。但古语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如今您圣眷正隆,新政已初步站稳脚跟,正是该急流勇退,暂避锋芒之时啊!”
“恭亲王那群人,不过是冢中枯骨,是行将就木的跳梁小丑。他们的计谋看似阴险,实则上不得台面。您何必与他们争一日之长短,将自己置于这风口浪尖之上?依下官之见,您只需暂且称病,或是寻个由头上书请辞几项兼职,这场风波,自然会慢慢平息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侯爷!”
陈润的话,代表了几乎所有林乾派系文官的心声。他们敬佩林乾的才能,忠于他开创的事业,但他们也同样畏惧那无形的、足以杀死任何英雄的舆论绞索。在他们看来,“退一步”,是保全自身,以图长远的最佳策略。
林乾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说完了?”
“侯爷……”陈润一滞,还想再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更为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这一次,林安甚至来不及通报,书房的门便被“砰”的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
身着一身劲装,刚刚接任陆军学院山长不久的卫疆,如同一阵旋风般闯了进来。他满面焦灼,眼神锐利如刀,身上还带着一股未散的、属于军人的铁血之气。
他一进来,看到陈润也在,先是一愣,随即对着林乾的方向单膝跪地,声音如洪钟般响起:
“侯爷!末将有话要说!”
林乾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炭笔,缓缓转过身,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两位一文一武、同样忧心忡忡的核心臂膀。
“起来说话。”
“谢侯爷!”卫疆猛地站起身,他不像陈润那般引经据典,而是用军人最直接的方式切入主题,“侯爷!我知道您志不在此,更看不上那些所谓的封地!但君心难测!您如此三番五次地当众驳了陛下的面子,即便陛下此刻信您,也难保那些谗言不会入耳!长此以往,君臣离心,这才是最凶险的!”
他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到了极点。
“末将斗胆,请侯爷三思!恭亲王他们的毒计,末将也看出来了,无非是想用富贵乡将您困住。但那又如何?末将以为,不如先领下封地,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也全了陛下的颜面!只要根基在,兵权在,区区一座黄金牢笼,难道还真能困住您不成?先应下,再从长计议,这才是万全之策!”
陈润的“退”,与卫疆的“进”,代表了林乾派系内部两种截然不同的担忧。
文官之首,劝他暂避锋芒,以退为进。
军方新贵,劝他虚与委蛇,先拿后放。
他们的逻辑南辕北辙,但其核心却惊人地一致——他们都认为,林乾正在一步步将自己逼入绝境,正在玩一场足以将整个派系都拖下水的、最危险的火焰游戏。
书房内的空气,在两人的话语落下后,变得无比凝重。两双充满着忠诚、不解与极度忧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乾,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最倚重的左膀右臂。可此刻,连他们也无法理解他的意图。一股无形的、被整个世界孤立的压力,仿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面对两位核心臂膀发自肺腑的劝谏,林乾脸上的神情,始终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沉默了片刻。
没有解释自己的真实意图,也没有反驳他们的担忧。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反问了他们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觉得,一头饿狼,会被一个黄金打造的笼子关住吗?”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陈润与卫疆皆是猛地一愣,脸上充满了茫然与不解。
饿狼?
黄金笼子?
这是何意?
他们下意识地想要追问,林乾却不再给他们机会。他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那笑容冲淡了方才的凝重,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寻常的夜谈。
“夜深了,坐下喝杯热茶吧。”
见他如此,陈润与卫疆那满肚子的话,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们看着林乾重新拿起炭笔,转身又在那张无人能懂的舆图上继续勾勒,仿佛方才那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危机,在他眼中,还不如图上一条陌生的河流来得重要。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最终还是怀着满腹的困惑与愈发沉重的担忧,从侯府告辞了。
当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到侯府大门口时,寒冷的夜风吹在脸上,让他们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夜幕深处,那座看似平静的定远侯府,在他们眼中,已然是风暴的中心。
而书房的窗纸上,依旧透出明亮的灯火。
那个伏案的身影,被灯光清晰地投射出来,轮廓分明。不知为何,在这一刻,那道身影在他们眼中,显得前所未有的孤独,也前所未有的高远。仿佛他所站立之处,早已不是他们所能仰望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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