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蒂丝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石板上那些深深镌刻的古老纹路，指尖传来的冰凉与粗糙的质感。
她微微蹙起秀眉，眼眸中流转着困惑与好奇交织的光芒，抬头望向那如同沉默巨人般矗立、书脊紧密排列宛如龙鳞、几乎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巨大书架群。
“那你们，咳咳，我是说，帝国——究竟是从哪个不起眼的角落，或者通过何种……嗯，‘巧妙’的手段，弄来了血族这些看着就让人头疼的历史典藏的？”
尤利西斯并没有立刻回答。
这位半龙法师高大的身影在巨大的书架投下的阴影中显得愈发沉稳，他暗金色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熔融的黄金，缓缓扫过面前浩如烟海的卷册，
他正耐心地检索着书脊上的烫金标题，寻找着某本特定的参考典籍。
“一种微妙的妥协，洛蒂丝，你要明白，政治这门艺术，其精髓往往不在于强硬的征服，而在于精妙的妥协。”
“你对‘血族之夜’这个名号，可有所听闻？”
“尽管坊间流传的版本各异，称呼上也略有出入——有的叫‘猩红悲鸣之夜’，有的叫‘安萨斯解放夜’——但剥开那些华丽或惊悚的辞藻，内核指向的都是十多年前那同一个改变了无数命运轨迹的夜晚。”
“如果你指的是十多年前，泰卡斯帝国的钢铁洪流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悍然开进安萨斯公国并且以‘维护区域稳定’的理由驻扎下来，最后用毫不留情的暴力手段将境内所有长着尖牙的‘绅士淑女’们统统礼送出境的那桩大事的话，我倒是略有耳闻。
怎么，我们今天的‘考古’工作难道和这件陈年旧事有关？”
“不是有关，而是密切相关，就像锁链与钥匙的关系。”
尤利西斯轻轻将手中那本厚重如砖的《血族古语大辞典》放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起了少许尘埃。
“那你知道海瑟——也就是安萨斯公爵如今名义上尚未解除婚姻关系的那位血族长老，在那天夜里做了什么么？”
“做了什么？”
“她几乎搬空了安萨斯公爵府邸地下金库里的每一个铜板——那可是安萨斯家族历经数百年，通过贸易、税收和一点点不太能见光的手段所积累下的令人瞠目结舌的财富，是支撑一个公国运转的雄厚家底。
据传闻，那一夜她动用了几十辆施加了空间扩展咒语的马车以及数千个储物道具才将那足以买下几个中等国家的现金和珠宝资产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包运走了。”
洛蒂丝：？？？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这听起来可真不妙，那后来呢？帝国对此事没有想法。”
“想法？当然没有，至少明面上，一丝一毫都没有。”
尤利西斯摊开他覆盖着细微鳞片的大手，“一方面，这笔庞大得惊人的资产说到底它姓‘安萨斯’。
那是安萨斯公爵家族世代传承的私产，是他们的命根子。就算不幸被内贼卷跑，那也属于令人痛心疾首的‘家丑’。
帝国虽然强大，但当时也找不到一个足够体面且能摆上台面的理由去强行干涉别人的家务事。”
“但是，”他话锋一转，“这位行事果决的海瑟长老在带着巨额财富远走高飞之前，还留下了一记精妙的‘后手’。
她与亚历克斯达成了一项秘密妥协——”
“她愿意献上血族传承了数万年之久的所有历史典籍、石刻铭文、家族谱系——这些承载着他们整个种族记忆与荣耀的孤本珍藏，
以此来换取一个……让流亡在外的血族血脉，能够在这个对他们充满敌意的世界上，继续苟延残喘下去的机会。”
听到这个条件，洛蒂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用一堆又旧又破散发着霉味的图书？去换取一个庞大种族继续生存的权利？
老龙，你确定当时亚历克斯没有因为熬夜批阅文书而神志不清吗？这听起来就像是用一袋玻璃珠子去换一座金山那么荒谬！”
“对于普通人，甚至对于绝大多数统治者而言，这的确显得荒谬。”
尤利西斯并不生气，“但你不要忘了，当时坐在权力巅峰的那位是亚历克斯！
纵观整个大陆的历史长河，也几乎没有哪个家伙能像他那样深刻地理解‘历史’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足以颠覆王朝重塑世界的恐怖力量。
在他那双能够洞穿时光迷雾的眼睛里，这数万年来由血族亲手书写代代相传的历史——尽管其立场必然带有血族自身的偏颇与粉饰，但其蕴含的真实信息量，其作为第一手史料的价值，远远超过了那些冰冷生硬只会躺在金库里发亮的金银财宝。
更何况，海瑟交出的，是绝大部分的原始珍本！而仓皇逃离的血族，只来得及带走一些核心史书匆忙制作的拓印副本。”
“于是，他欣然接受了与海瑟长老的这项秘密妥协。当然，妥协也伴随着严苛的底线。
帝国只容忍血族在境外的存在，绝不允许任何一个血族再度将他们的手渗透进帝国的肌体之内。一经发现，无论缘由，立杀无赦。”
半龙法师说着，有些感慨地耸了耸肩膀，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为项目进度发愁的学者，而非拥有强大力量的龙裔。
“这地方，这间专门存放血族档案的阅览区，实在是太大了，书籍、石板、卷轴的数量多到超乎想象。
即便从我们帝国档案馆正式接收这批无价之宝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我们投入了最顶尖的文史专家、密码破译员和魔法记录员日夜不停地工作，也依然没有完成对所有血族史书的抄录、翻译和深度解析工作。”
“目前帝国正在全力推进的【溯源工程】，是由档案馆直接主持的国家级项目，”
“它的主要任务是采用‘由近及远’的策略，优先厘清近代、现代的历史迷雾，还原真相。
所以，其研究触角还远远没有延伸到我们现在需要关注的掩埋在神话与传说尘埃之下的古老纪元。”
“而这也意味着，”洛蒂丝接过话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口吻，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面前那块铭刻着扭曲古怪符号的石板上，
“我们这两个‘临时工’，需要亲自动手，自力更生，从这些鬼画符里大海捞针一般找出关于那个古老传说的线索，对吧，老龙？”
她拖长了语调，“光是听听，就觉得这工作量简直大得令人绝望。我可以选择放弃吗？”
“当然，你完全可以选择去楼下喝上一杯咖啡，顺便再点上块蛋糕。
凯特尔小姐委托卡罗琳小姐在皇家魔法学院图书馆里开了一家咖啡馆，而公民图书馆很快有样学样，现在也内置了这方面服务。”
“听起来倒是很诱人……”
洛蒂丝歪着头，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两秒钟，然后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傲娇表情，
“不过，算了！一个人对着墙壁喝咖啡吃蛋糕，无聊！
看在……看在你可能需要一个助手帮你翻动这些沉重得能砸死人的书页的份上，本小姐就勉为其难，留下来陪你一起啃这些堪比城墙砖块的大部头吧。”
她说着，主动伸手帮尤利西斯扶住了那本即将被完全打开的厚重辞典。
“只要你自己不觉得枯燥乏味，我自然是欢迎之至。”
“不过，我们不得不承认，在记录历史方面，我们真得向那群蝙蝠，虚心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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