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琳，我……我自问待你不薄啊。”
伊卡洛斯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颤颤巍巍地取下头上那顶装饰着暗色羽毛的宽檐帽，又解下遮挡风霜的轻薄面纱，露出一张比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还要俊美几分的脸庞。
此刻，这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受伤的神色，他那双如同浸染了晚霞的浅蓝色眼眸蒙上了一层脆弱的水光，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背叛。
“嗯，我新认的父亲是勇者亚历克斯陛下，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卡罗琳的回答清晰而平静，没有丝毫犹豫。
于是，这位美男公爵心头刚刚翻涌起的想要去找那个“该死的野爹”发起一场扞卫尊严的生死决斗的冲动瞬间如同被冰水浇透彻底冷却了下来。
与传说中的开国勇者决斗？
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父亲——还请允许我继续这样称呼您。”
卡罗琳摇了摇头，火红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眼神冷静得近乎残酷。
“但您必须承认，您并非一个合格的丈夫，也并非一个合格的父亲，甚至……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安萨斯公爵。
您长久地沉溺于海瑟为您精心编织的用谎言与幻术构筑的爱情迷梦之中，却始终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去清醒地看一看这个现实而又冷酷的世界。”
“住口！不许你如此……如此不敬地称呼你的母亲！”
伊卡洛斯像是被刺痛了最敏感的神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色厉内荏的尖锐。
“她仅仅是我血脉来源上的母亲，却从来不是我精神认同上的母亲。”
卡罗琳的语气冰冷如铁，没有丝毫动摇：
“如果所谓母亲的定义，就是将年仅三四岁的亲生骨肉无情抛下，十余年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那么她的确‘是’我的母亲，我生物学上的生母。”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伊卡洛斯心中最不愿面对的角落。
十二年来，卡罗琳对那位名为海瑟的血族长老的恨意从未有过丝毫消减，反而随着岁月流逝，如同陈年的毒酒变得愈发浓郁深沉。
“这次您进宫之前，已经见过她了，对吧？我亲爱的父亲。”
卡罗琳向前逼近一步，她的身高虽不及伊卡洛斯，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混合着决绝与力量的压迫感竟让伊卡洛斯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了一小步。
这个细微的发现让伊卡洛斯内心感到一阵憋屈与难堪，却又无可奈何。
无论从处理政务的果决、对局势的判断，还是自身所拥有的实力与潜力来看，卡罗琳都远比他这个现任公爵更适合执掌安萨斯公国。
可偏偏……她那无法掩盖的血族混血身份，成了横亘在继承之路上的巨大障碍。
“见到了……又如何？”
伊卡洛斯偏过头，避开了女儿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锐利目光，声音沉郁地回应道。
然而，沉郁的美人依旧是美人，甚至因这分阴郁，更增添了几分破碎而诱人的魅惑力，仿佛风雨中摇曳的黑色玫瑰。
卡罗琳见状，脚步顿住。
她那双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冰冷眼眸深深地凝视了自己的父亲片刻，将他此刻的软弱与逃避刻印在脑海里。
随后，她出乎意料地向后退了两步，姿态标准地鞠了一躬。
“……看来，她还是未曾向您透露她真正的谋划。”
卡罗琳直起身，语气平静得可怕，“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请您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父亲。”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伊卡洛斯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急切地追问。
“您不必知道。”
卡罗琳斩钉截铁地回应，语气中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在一直静候在一旁低眉顺目的女仆艾莎的陪同下，决然地离开了这座让她感受不到丝毫温暖的临时宅邸。
……
装饰典雅行驶平稳的私人马车与车外的初冬寒意隔绝开来。
卡罗琳一只手慵懒地托着腮，侧头望向窗外。
圣埃洛斯堡的夜晚依旧繁华，魔法灯饰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熙攘的人流与车马穿梭不息。
然而，此刻窗外的喧嚣与热闹却丝毫无法在她沉寂的心湖中激起半点波澜。
“他还是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执迷不悟。”
卡罗琳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旁的艾莎诉说。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流光溢彩的街景上，眼神深处是一片冰冷的失望。
“那个女人再度利用了公爵大人。公爵是个蠢人，或者说，是个过于痴情的可怜人。”
卡罗琳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只可惜，他倾尽所有的初恋，对象却是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妖婆。
他就像一件趁手的工具，被对方牢牢盘在掌心，当成可以随时利用随时丢弃的玩物。”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向上，一簇深邃的深红色火焰“噗”地一声凭空燃起，安静地跳动着。
这是高阶血魔法才能凝聚出的血火，既蕴含着生命的力量，也带着死亡的寒意。
她凝视了这簇火焰好一会儿，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掌为拳，猛地收紧，将那不祥的火焰瞬间掐灭在掌心，掐灭了某种犹豫或怜悯。
“这是小姐您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不是么？”
艾莎的声音柔媚地响起，带着一丝了然的意味，“公爵大人在面对那位海瑟夫人时，鲜少能保持清醒和理智的时刻。”
“我只是在担心，”
卡罗琳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转向艾莎，眉头微蹙，“他这次与她私下会面，是不是又偷偷达成了什么不利于安萨斯，或者不利于我的秘密协议。
艾莎，你要知道，公爵府上的现金与流动资产已经被那个女人以‘夫妻共同财产’的名义搬空过一次了。
我不想我辛辛苦苦积累未来注定属于我的资产，再次被那种卑劣无耻的手段窃取掠夺。”
“哦？”
艾莎发出一个婉转上扬的音节，不知何时，她已经褪去了人类的伪装，显露出半人半蛇的真身姿态。
她那覆盖着细腻鳞片的修长蛇尾极其自然且充满占有欲地缠绕上卡罗琳纤细的腰肢，冰凉与温热的触感奇异交织。
她将魅惑的吐息轻轻吹拂在血族女孩儿敏感而白皙的脖颈上，意图十分明显，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看来，我家的小姐对于那个公爵之位，已经有了更多、也更具体的把握和规划了？”
卡罗琳对于艾莎这般亲昵的举动并未表现出抗拒，她只是微微侧头，用那双沉淀着野心与冷光的血色眼眸，平静地回视着近在咫尺的蛇瞳，一字一句地宣告：
“我从来真正的对手，只有那个女人——海瑟，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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