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陈执事面前。
他跪着,头低得很深,肩膀在抖。不是怕,是累。刚才那一阵自相残杀耗光了力气,现在能撑住不倒,已经算硬气。
我没急着说话,蹲下来,伸手摸他后颈。
皮肤滚烫,汗混着血往下流。我的指尖碰到那块旧疤——三年前他偷偷给我送情报,被执法堂发现,挨了一记焚脉钉。那天我在他伤口里埋了微蛊,说是为了报恩。其实只是顺手种个后门。
现在,后门开了。
幽蓝的蛊丝从我指缝钻出,顺着他的经络往里爬。不到半息,整条脊背亮了起来,像夜里点着的灯线。他身体猛地一震,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随即整个人软了下去。
但没倒。
反而抬手,抓住旁边另一个执事的胳膊,五指收紧,咔的一声,骨头断了。
那人惨叫,本能想还击,可刚抬掌,自己也僵住了。瞳孔开始发灰,动作变得迟缓,然后——他也伸手,反手扣住了身后同伴的肩。
一个接一个。
七个人,原本分散站着,此刻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纷纷转头,抓向身边的人。有人挣扎,有人怒吼,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他们用自己的灵力凝出锁链,一圈圈缠上同僚的脖子、手腕、脚踝,最后齐刷刷跪地,把对方按在地上。
场面安静下来。
只剩粗重的喘息和铁链摩擦的声音。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
这招本来叫“牵魂引”,但我临时改了名字。
毕竟,看着一群执法堂高手亲手把自己人捆成粽子,总得配个响亮点的名号。
西边风卷着灰土吹过来,断剑扛在肩上,烛九阴在里面动了一下。
它张嘴,声音倒着来:“着熬苦很界修玄!宿主泪腺……”
我眼皮都没抬,袖子一甩,一把灰绿色毒粉射进剑柄缝隙。
“闭嘴。”
蛇首闷哼一声,再没动静。
我继续往前走,踩过焦土,停在一个正咬舌尖的男人面前。
他是最后一个还有清醒意识的,名叫赵坤,执法堂外务统领。职位不高,但手段狠,专管暗杀清剿。半年前带队围剿我,差点把我堵在乱葬岗。
现在他跪着,牙关紧咬,舌尖都快咬穿了,就是为了逼出一点清明,想传讯求援。
可惜。
越用力,蛊反噬得越快。
我蹲下,看着他眼睛:“疼吗?”
他瞪我,没说话。
我笑:“你要是现在松口,还能少受点罪。”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楚昭然……你不过是个藏拙的杂役,装疯卖傻十年,真以为能压得住天道规矩?”
我说:“你说得对。”
他一愣。
我还点头:“我确实是个杂役。扫地、烧水、喂蚯蚓,样样都干过。掌门喝的养生茶,是我用噬灵蚓皇拉的粪沤的。大师兄吃的补气丸,是我拿鸡骨头炖的汤冻的。你说我配不配当这个‘杂役’?”
他脸色变了。
我伸手,轻轻拍他后颈:“可你现在,连当杂役的资格都没有。”
指尖一挑,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蛊虫滑出来,头尖如针,尾带倒钩。它顺着耳道钻进去的时候,赵坤整个身子抽了一下,像是被雷劈中。
但他没喊。
也不敢喊。
十息之后,他缓缓松开咬破的舌尖,抬起手,从怀里掏出执法堂铁令。那是身份象征,也是权力凭证。他两手一折,咔嚓两声,把铁令掰成两段,然后低头,用断口把自己手腕绑住。
动作很稳。
像是做了很多遍。
我退后三步,环视全场。
七个执法堂残部,全跪着。有的被同门锁喉,有的自己捆手,还有的趴在地上,用腰带绕住双脚。没人再动,也没人再开口。
风刮过耳边,带来东边赵日天的哭喊:“楚大哥!放我下来!我真带地图了!这次不迷路!”
我没理他。
目光落在最前面那个陈执事身上。
他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主……主上……”
我摇头:“别叫这个。”
他愣住。
我说:“你们不是我的人。”
他呼吸一滞。
我笑了:“你们是你们自己的狱卒。从今往后,想活,就得管住自己人。谁敢逃,谁敢反,不用我动手,你们中间就会有人先把他按死。”
说完,我转身,走向断剑插过的地缝。
火早就灭了,引线也被我截断。但底下三十六张炸雷券还在,只要我想,随时能点着。
我蹲下,手指贴在地面。
震动感传来。
地脉深处,蛊丝连着每一张券,像蜘蛛网一样铺开。等哪天墨无涯或者别的什么人杀过来,我不用出手,只要轻轻一念,整片战场就能炸成渣。
正想着,背后传来一阵窸窣声。
我回头。
赵坤正慢慢站起来。
他双手还绑着铁令碎片,但脚步稳,眼神也清。他走到场中央,忽然抬手,一掌拍向自己胸口。
噗的一声,一口黑血喷出来。
他没停,又是一掌。
再一口血。
第三掌落下时,他膝盖一弯,跪回地上,但额头却重重磕在焦土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在认主。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
一个个拍胸吐血,磕头叩拜。
仪式感十足。
我看得直乐。
这些人平时高高在上,审人从不亲自动手,现在为了活命,一个个磕得比狗还勤。
等最后一人磕完,我慢悠悠走回去,在他们面前站定。
从怀里摸出一颗果核,塞嘴里嚼起来。
果壳咔咔响,舌头顶着硬壳的时候,眼睛就开始变。
竖瞳更深了。
我吐掉渣,说:“这招叫‘万众归一·自缚’。”
没人应声。
但他们全都低下了头。
我扛起断剑,转身要走。
刚迈出一步,胃里突然抽了一下。
饿。
三十年没吃过一顿饱饭,全靠蛊虫填着。现在控魂耗神,肚子更空了。
我摸了摸灰袍破洞,里面藏着七种毒粉,还有一小包晒干的蛊卵。平时饿极了就抓一把塞嘴里,味道像烂咸鱼拌泥巴。
正准备掏,远处传来一声轻响。
是陈执事。
他跪着,抬起手,捧着什么东西。
我看清了。
是一块桂花糕。
脏兮兮的,沾着灰,边角都被老鼠啃过,但能看出是青玉峰后厨做的那种,上面还印着个小兔子。
我盯着那块糕,没动。
他说:“上次……您救我儿子,我娘非要让我带块糕谢您。我没敢给,怕被人看见。今天……今天终于送到了。”
我看了他很久。
然后走过去,接过那块糕。
没吃。
直接扔进了地缝。
糕掉下去,砸在引线上,弹了一下,没了影。
我说:“下次带干净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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