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的空气带着陈年电子设备特有的干燥气味，与外面大厅的冰冷略有不同。伊森站在主控制台前，他的手指在覆盖着薄尘的触控面板和物理按键上飞快移动，动作流畅得不像一个刚刚结束漫长沉睡的人。屏幕上，复杂的几何图形和数据流如同被唤醒的溪流，开始缓缓滚动，发出幽暗的光芒，照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眸。
林薇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放松警惕，默默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关于这个“零号协议者”的信息。其他队员则按照命令，开始利用前哨站的基础设施进行休整。周雨和周明理教授将老陈安置在控制室角落一个相对干净的区域，连接上从越野车上抢救下来的便携生命维持系统，并与前哨站的备用电源成功对接，算是暂时稳定了情况。韩立则被喂下水和营养剂，靠在墙边沉沉睡去，精神力的透支让他异常虚弱。
小雅带着孩子们在另一个小隔间里找到了净水装置和一些密封的、印着旧时代标识的高能量压缩饼干。孩子们饿坏了，小口却迅速地吃着，惊魂未定的大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对食物的单纯渴望。老陈（警戒）安排好了轮值守卫，重点盯着那条他们进来的幽深甬道，以及控制室唯一的入口。
一切似乎暂时安定下来，但无形的压力并未散去。
“局部屏蔽场已激活，覆盖范围限于前哨站核心区域。”伊森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汇报着，“这会干扰大部分远程信号的发送和接收，包括你们同伴脑中的信标。但正如我所说，这并非永久解决方案。‘公司’拥有深空扫描和长波探测技术，长时间、大范围的信号缺失本身就会引起怀疑，他们会缩小搜索范围。”
林薇走到控制台旁，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代表屏蔽场范围的淡蓝色能量罩模型，以及外围不断模拟出现的、代表“公司”可能扫描路径的红色虚线。“能维持多久？”
“以目前前哨站的能源储备和系统老化程度，高强度屏蔽最多能维持七十二标准小时。之后，能源系统需要进入低功耗循环进行再充能，屏蔽效果会大幅减弱。”伊森回答，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数据流上，“而且，这无法阻止他们派遣地面部队进入裂谷进行物理搜索。这里并非绝对隐蔽。”
七十二小时。三天时间。这比林薇预想的要短。
“前哨站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防御手段？或者……交通工具？”林薇追问。她必须为三天后的可能情况做准备。
伊森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操作，转过身，正面看向林薇。他的眼神如同深潭，让人看不出情绪。“防御系统大部分已在漫长岁月中损坏，或者因能源限制无法全面启动。你们之前遭遇的，只是最低级别的自动防御。至于交通工具……”他顿了顿，“有一个通往外界的地下隧道入口，连接着一个伪装的出口，位于裂谷西北方向约五公里外的一片枯木林。隧道内应该存放有两辆旧时代的全地形装甲运输车，但状态未知，需要检查和启动。”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如果能修复那两辆运输车，他们至少有了新的机动能力，可以尝试在屏蔽失效前远离这片区域。
“我们需要检查那两辆车。”林薇立刻说道。
“可以。但需要授权。”伊森指了指控制台，“我的临时最高权限仅限于核心区操作。仓库区和隧道入口的权限需要单独验证，或者……由我亲自开启。”
这意味着他们无法绕过伊森。林薇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
伊森没有多言，转身在控制台上输入了一连串复杂的指令。墙壁一侧，又一个隐藏的滑门无声打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倾斜的、更加昏暗的通道，里面吹出带着霉味和金属锈蚀气息的冷风。
“老陈，带上两个人，跟我下去看看。”林薇点了老陈（警戒）和另外两名擅长机械的队员。
“我也去。”伊森忽然说道，语气不容拒绝，“车辆的启动系统可能涉及生物识别或特殊协议，你们无法独立完成。”
林薇犹豫了一瞬，还是同意了。让伊森离开视线固然有风险，但眼下修复车辆是首要任务。她示意老陈（警戒）保持警惕，一行人跟着伊森，步入了那条向下的通道。
通道比之前的甬道更加狭窄，墙壁上布满了粗大的管线和加固框架，许多地方已经锈迹斑斑，甚至能看到一些小的裂缝，有湿气从中渗出，凝结成水珠。空气污浊，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走了大约五分钟，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由某种合金铸造的密封门。门上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旁边是复杂的机械锁和电子面板。
伊森走上前，直接将手掌按在了凹槽内。一道蓝色的扫描光线自上而下掠过他的手掌，随即，机械锁内部传来一阵咔哒作响的齿轮转动声，电子面板亮起绿灯。
“身份验证通过。伊森博士，第七前哨站最高权限管理者。欢迎进入装备仓库。”冰冷的电子音响起，与之前大厅里的那个声音同源，但似乎少了一些攻击性。
厚重的密封门缓缓向一侧滑开，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积攒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后的空间豁然开朗，是一个比上面大厅略小，但层高更高的仓库。仓库顶部有昏暗的应急灯提供照明，可以看到里面整齐地停放着两辆体型庞大、线条硬朗的轮式装甲运输车。车辆覆盖着厚厚的防尘布，但依旧能看出其坚固的轮廓和强大的越野能力。除了车辆，仓库两侧还有一排排货架，上面摆放着一些密封的箱子，看样子是配件、工具或者储备物资。
“猎犬II型全地形装甲运输车，旧时代军队的制式装备，经过‘方舟’计划的改装，增强了生存能力和续航。”伊森介绍道，语气中听不出褒贬，“去看看还能不能动。”
老陈（警戒）和两名队员立刻上前，掀开防尘布，开始检查车辆。林薇则警惕地观察着仓库四周，这里同样布满了灰尘和岁月的痕迹，但整体保存状况似乎比上面要好。
“伊森……博士？”林薇捕捉到了刚才电子音的称呼。
伊森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意外她会注意到这个细节。“那是我沉睡前的身份。一个……负责某些不受欢迎研究项目的科学家。”
“什么样的研究项目？”林薇顺势问道，试图撬开更多信息。
伊森的目光扫过仓库里那些密封的箱子，眼神有些飘忽：“很多。包括……生命形态的强制适应性进化、意识上传与载体匹配、以及……如何在一个注定毁灭的世界里，保存‘文明’的种子。”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追忆，也有一丝……厌倦？
“‘公司’也在进行类似的研究？”林薇想起老陈脑中的信标，还有那些追踪他们的、科技远超废土平均水平的力量。
“方向类似，但路径和目的截然不同。”伊森的语调重新变得冰冷，“‘方舟’追求的是保存与延续，尽可能保留人类的本质。而‘公司’……他们更倾向于‘超越’与‘替换’，他们认为现有的人类形态是孱弱且注定被淘汰的。他们试图创造‘新人类’，或者说……某种更‘完美’的、更易于控制的……工具。”
工具这个词，让林薇想起了那个空洞的信使，还有老陈被当成“容器”的处境。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负责检查车辆的队员发出了惊喜的声音：“林指挥！车辆主体结构完好！引擎似乎做过密封处理，关键线路也没有明显老化！电池没电了，但仓库里有备用能源模块！说不定能启动！”
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道强光！
“立刻尝试更换能源模块，检查所有系统！”林薇下令，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然而，就在队员们忙碌起来，试图让这沉睡的钢铁巨兽重新苏醒时，站在仓库中央的伊森，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抬起头，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又像是在感知着什么。
“怎么了？”林薇注意到他的异常。
伊森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走到仓库一侧的墙壁前，那里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屏幕漆黑的状态监控板。他伸手在上面按了几下，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亮了起来，显示出一些不断跳动的、意义不明的符号和波形图。
“不对劲……”伊森看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能源循环系统的负载……比预期高出百分之十七。有什么东西……在大量抽取前哨站的备用能源。”
“什么东西？”林薇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枪。
伊森转过头，看向林薇，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凝重”的情绪。
“我不知道。”他坦诚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系统日志没有相关记录。但这股异常的能源流向……指向的是前哨站的……深层区域。”
“深层区域？”林薇记得地图上似乎没有标注更深的层次。
“一个理论上已经被完全封存和废弃的区域。”伊森的语速略微加快，“那里存放着……‘方舟’计划早期，一些被判定为‘过于危险’或‘不可控’而终止的研究项目和……样本。”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林薇的全身。
他们唤醒的，或许不仅仅是伊森这个“零号协议者”。
在这座沉寂了数十年的“方舟”前哨站深处，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也随着他们的到来，或者随着伊森的苏醒，以及信标的共鸣……被一同激活了。
短暂的休憩戛然而止，未知的阴影，从更深、更黑暗的地方，悄然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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