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林家堡墙那巨大的阴影,如同被巨兽吞噬般,迅速湮没在狂舞的雪幕之后,再也望不见分毫。前方,唯有天地一色的白,以及永无止境的、仿佛要撕裂一切的寒风呼啸。
彻底踏入这片死亡雪原的瞬间,沈炎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虚弱和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全身。匿息散的药效仍在持续,模糊着他的气息,却也带来一种诡异的疏离感,仿佛灵魂与肉体被稍稍剥离,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变得迟钝。而体内那新旧交织的伤势,在如此酷寒和剧烈活动的双重刺激下,如同休眠的火山般猛然爆发!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被狂风瞬间卷走,他双腿一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重重砸进深可及腰的积雪之中。冰冷的雪沫瞬间灌入口鼻,窒息感与肺腑撕裂的剧痛同时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刹那,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猛地探入雪中,精准地抓住了他的后领,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生生从雪坑里提了出来!
“咳!咳咳咳!”沈炎跪在雪地里,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冰刃,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林忆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立在他身旁,挡住了部分最为猛烈的风雪。他的眉头紧锁,目光迅速扫过沈炎的状态,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直接蹲下身,从沈炎背后的行囊中飞快地取出了那件厚重的雪貂斗篷,不由分说地将他整个人更严实地裹紧,拉上了兜帽。
“跟紧我,踩着我的脚印走!”林忆的声音穿透风吼,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节省体力,调整呼吸,尽量用丹田之气!”
他站起身,再次迈开步伐。但这一次,他的速度明显放缓了许多,每一步都在深厚的积雪中刻意踩踏得更加坚实,留下一个足够清晰的脚印凹坑。他甚至微微调整了方向,尽可能利用前方一些凸起的雪丘或冰岩来规避最直接的风口。
沈炎艰难地喘息着,努力平复着胸腔内火烧火燎的疼痛。他看着前方那个在风雪中依旧挺拔、为他开辟道路的背影,咬了咬牙,用颤抖的双腿支撑起身体,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踩进林忆留下的脚印之中。
果然省力了许多!不必再独自对抗深雪的阻力,只需循着那坚实的足迹前行。他学着林忆的样子,尝试着运用残存无几的魂力护住心脉,并以一种极其细微的方式调整呼吸,减少冷空气对肺部的直接刺激。
然而,极北雪原的残酷远超想象。暴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能见度几乎为零,温度还在持续下降。沈炎的体力在飞速流逝,身体越来越冷,即便裹着厚厚的斗篷,刺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伤口处的疼痛变得麻木,那是一种更危险的信号。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他的速度再次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脚步踉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散乱,与林忆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大。
林忆仿佛背后长眼般,立刻停下了脚步,转身折返。他什么也没问,直接伸出手,抓住了沈炎的一条胳膊,将其搭在自己肩上,用身体支撑住他大部分重量。
“……”沈炎想拒绝,想说自己还能走,但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却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身体的虚弱和寒冷已经由不得他逞强。
林忆半扶半架着他,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风雪中艰难前行。他的负担陡然加重,速度再次被迫放缓,但步伐依旧稳定,每一次落脚都无比沉稳,仿佛没有什么能撼动他前行的决心。
风雪更大了一些,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世间万物。在一处相对背风的冰壁下,林忆终于停了下来。
“在这里休息片刻。”他将沈炎小心地安置在冰壁凹陷处,自己则迅速用周围的积雪堆砌起一个简单的挡风墙。
沈炎蜷缩在角落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关咯咯作响,脸色青白交加,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林忆眉头紧锁,从行囊中取出那个银质水壶,拧开盖子,里面竟是温热的水!他递到沈炎嘴边:“慢点喝,别呛到。”
然后又飞快地掰下一小块行军膏,塞进他手里:“吃下去,补充体力。”
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珍贵的暖意,高能量的行军膏入腹后也渐渐化开一股微弱的热流。沈炎贪婪地汲取着这点滴的温暖和能量,颤抖稍稍平息了一些。
林忆就站在挡风墙口,背对着他,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风雪,宽阔的后背为他挡住了所有侵袭而来的寒气。他的身影在狂风暴雪中如同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岳。
沈炎看着这个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绝境中被庇护的庆幸,有成为拖累的羞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悄然滋生的依赖感。
他从未如此脆弱,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是如此重要。
短暂的休息后,林忆再次扶起他:“不能久留,必须趁风雪掩护多赶一段路。”
两人再次融入风雪。这一次,沈炎不再试图逞强,而是将一部分体重放心地依靠在林忆身上,努力调整步伐与之配合。林忆也调整了节奏,更好地承担着他的重量。
他们不再仅仅是逃难者与护送者,而是在这片绝境中,被迫捆绑在一起、必须相互依靠才能前行的共生体。
林忆凭借对地形的无比熟悉和丰富的雪原生存经验,在一片白茫茫中精准地辨认着方向,规避着可能的冰缝和雪崩区,寻找着相对好走的路径。他甚至能通过风的变化和雪花的形态,预判下一刻风雪的强弱,及时找到临时避风点。
沈炎则拼尽全部意志力对抗着身体的痛苦和虚弱,努力跟上步伐,不让自己完全成为负担。偶尔,当林忆需要双手攀爬或探查前方时,他会死死咬住牙,独立站稳那短暂的几秒。
沉默依旧是主旋律,但一种无言的默契开始在两人之间流转。
他支撑着他的身体。 他信任着他的指引。
风雪依旧咆哮,前路依旧迷茫,生死依旧未卜。
但在这绝望的逃亡伊始,一种基于生存本能的、最原始的相互依赖,已然悄然生根,成为这片冰冷死寂的白色地狱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微弱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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