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一个沙哑、滞涩，却异常清晰的单字疑问，如同投入空谷的石子，在寂静的东厢暖阁内激起微弱的回响。
祁瑾晏的目光，不再空茫地扫视，而是极其专注地、带着一种初生般的困惑，牢牢地锁在西厢窗后那个纤细的身影上。手背上，碧玉蝶翅蛊翅膀细微的律动仿佛某种无声的指引，将他空白的意识与那扇窗、那个人，第一次清晰地联系在了一起。
苏瑶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巨大的希冀如同烈火瞬间点燃！成了！王爷的目光……有了焦点！不再仅仅是茫然，而是有了……指向！
“对！是她！”苏瑶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她再次坚定地指向西厢，“您看！西厢的贵人！她……她一直在看着您！”她刻意重复着“贵人”这个称呼，如同在祁瑾晏空白的意识里，为那个身影打下第一个烙印。
祁瑾晏顺着苏瑶的手指，目光再次落回西厢。窗后，秦湘湘依旧怯生生地蜷缩在暖榻角落，清澈的眸子带着未散的慌乱，却又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无法彻底移开视线。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绒毯的边缘，泄露着内心的不安与悸动。
手背上，小虫翅膀的微颤似乎传递着一丝奇异的安抚。方才那撕裂般的头痛和心悸彻底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平静。 这平静感如此陌生，却又如此舒适，仿佛狂躁的野兽被轻柔的雨丝抚慰。 而这平静感的源头……似乎……就在对面？
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陌生的冲动，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在他空白的意识深处……开始涌动。
暖榻边缘，他那只没有被小虫占据的、同样苍白冰冷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而笨拙，如同初学操控的木偶。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迟疑和……渴望。
指尖，遥遥地、极其艰难地……指向了西厢！
目标，正是窗后那个让他感到平静的身影！
“……去……”一个更加沙哑、更加破碎的音节，极其艰难地从他紧抿的唇齿间挤出。带着初学言语的生涩，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本能的……驱动！
“王爷？！”侍立在旁的侍女惊得几乎失手打翻药碗！王爷要……下榻？去西厢？！
“王爷想去见贵人！”苏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眼中精光爆闪，知道此刻是引导血契本能的关键时刻！她立刻上前一步，对着门外厉声下令：“来人！准备软舆！护送王爷去西厢！”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很快，一乘轻便的、铺着厚厚绒垫的软舆被抬到东厢暖阁门口。两名气息沉稳、动作轻柔的侍卫垂手侍立。
苏瑶不再犹豫，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恭敬，伸手欲扶祁瑾晏的手臂：“王爷，属下扶您。”
指尖尚未触及衣料——
“别……碰……”祁瑾晏猛地侧身，如同受惊的幼兽，空茫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抗拒！那抗拒并非针对苏瑶，更像是一种对一切陌生触碰的、深入骨髓的防御本能。
苏瑶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果断收回。她理解这种源自离魂之症的防御。她退后半步，目光灼灼地看向祁瑾晏，声音放得极缓极柔，带着引导：“王爷，贵人就在对面。您……自己过去，好吗？”
祁瑾晏的目光在苏瑶脸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被理解的困惑，随即又坚定地转向西厢方向。手背上，碧玉蝶翅蛊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翅膀微微振了振。
他不再看任何人，空茫的眼中只剩下那扇窗，那道身影，以及心中那股驱使着他的、陌生的平静渴望。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坚定，开始移动身体。
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括。他尝试着将压在绒毯下的腿挪出来，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刚刚重塑、脆弱不堪的筋骨和枯竭的经脉。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苍白的唇紧抿着，忍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无处不在的虚弱与不适。
但他没有停下。
在侍女和苏瑶屏息的注视下，他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了暖榻边缘。冰冷的脚踏上温润的木地板时，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苏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但祁瑾晏撑住了。他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暖榻边缘的雕花木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依旧下意识地护着那只停在他手背上的小虫。
他喘息着，空茫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似乎在适应这“行走”的感觉。片刻后，他极其缓慢地、如同婴儿学步般，试探着……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重心不稳！身体猛地一晃！
他立刻死死抓住门框，才勉强稳住。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如同跋涉在泥泞的沼泽。双腿沉重得如同灌铅，每一次抬起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虚弱的身体发出无声的抗议，冷汗浸湿了月白寝衣的领口。但他固执地、沉默地向前挪动着。空茫的眼中，只有前方那扇越来越近的西厢暖阁的门。
西厢暖阁内。
秦湘湘蜷缩在暖榻角落，目光依旧茫然地追随着窗外回廊上那个蹒跚移动的身影。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汗水，也感受不到他身体的虚弱与痛苦。她只看到那个陌生的男人，正以一种极其笨拙、却又异常坚定的姿态，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这里挪过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空白的心湖中弥漫开来。 是害怕吗？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好累，好危险。 是好奇吗？他为什么一定要走过来？ 手背上那只小虫……还在吗？
更强烈的，是那股无法忽视的灵魂悸动！ 随着他的靠近，那悸动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越来越大的石子！ 这悸动不再让她感到纯粹的慌乱，反而……混合了一丝奇异的、让她心跳微微加速的……牵引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的深处，随着他的靠近而……苏醒？
她无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引枕，纤细的身体微微前倾，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门口的方向，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与期待。
终于。
踉跄的身影，带着一身虚弱的汗水和空茫的执着，挪到了西厢暖阁的门槛前。
祁瑾晏停了下来，扶着门框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空茫的目光越过门槛，终于……毫无遮挡地、直直地落在了暖榻上那个蜷缩着的、抱着引枕、正怯生生望着他的女子身上。
四目。
近在咫尺。
再无窗棂与花影的阻隔。
空气仿佛凝固了。
祁瑾晏的目光依旧空茫，却不再只有纯粹的陌生。那里面混杂着巨大的疲惫，完成“目标”后的短暂茫然，以及一种……更加清晰的、被眼前这具温软躯体所吸引的……本能？ 她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让他感到舒适的“暖意”，比手背上那只小虫带来的平静感……更强烈！
秦湘湘的心跳骤然加速！ 如此近距离地被一个陌生男人如此专注地、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目光凝视，让她本能地想要再次后缩。 然而，那强烈的灵魂悸动却如同无形的绳索，将她牢牢固定在原地。她只能微微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直接的目光，纤白的手指将怀中的引枕绞得更紧，指节泛白。 一抹极其浅淡的、如同朝霞初染的粉晕，悄然爬上了她苍白透明的耳廓。
暖阁内一片寂静。
侍女们屏住呼吸。
苏瑶站在祁瑾晏身后一步之遥，紧张地注视着这历史性的一刻，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
祁瑾晏手背上那只安静了许久的碧玉蝶翅蛊，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近在咫尺的灵魂悸动。它那半透明的碧绿翅膀猛地一振！
轻盈地脱离了祁瑾晏的手背，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荧光轨迹，翩然……飞向了暖榻上低垂着头的秦湘湘！
最终，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奇妙的归属感，再次……落在了她微微绞紧引枕的、纤细的食指指尖上！
熟悉的、微凉的、带着生命律动的触感再次传来。
秦湘湘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她下意识地抬起低垂的眼眸，清澈的瞳仁瞬间映入了指尖那点熟悉的碧绿荧光！一种难以言喻的、源于生命本能的……亲切与喜悦，如同破土的春芽，瞬间冲破了所有的茫然与怯意！
她的唇角，极其极其微弱地、如同冰雪初融般……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与此同时！
站在门口、目光始终落在秦湘湘身上的祁瑾晏，身体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羁绊的……悸动与共鸣，如同沉睡的地脉被彻底唤醒，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奇异的满足感，猛地冲刷过他空茫的识海！
他空茫的眼中，那因疲惫和茫然而笼罩的薄雾，仿佛被这强烈的共鸣瞬间驱散了一角！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困惑的光芒，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在他深邃的眼眸深处……骤然亮起！
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刚刚失去小虫的手。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迟疑与渴望，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再次指向了暖榻上的秦湘湘！
这一次，指向的，不再是模糊的方向。
而是……她指尖的那点碧绿荧光。
更是……她唇角那抹微不可察、却如同惊鸿一瞥的……笑意。
“……虫……”一个更加滞涩、却带着一丝奇异满足感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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