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江东细雨如丝，笼罩在一层朦胧烟雾中。瓦檐滴水，青石小巷被雨洗得微亮，连远山的轮廓也隐约不清。街上行人撑着油纸伞，脚步轻缓，仿佛连风声都变得温柔了些。
乔府中庭院里，积水映着雨中的梨花，一瓣瓣悄然飘落，像是天幕下无声的祭奠。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节了，天地间也早早染上一层肃穆之意。
府内，茶香氤氲。
小乔身着素衣，静静陪坐在乔公身旁。铜炉中燃着微微茶烟，一盏新泡的碧螺春清澈翠绿，茶汤在瓷盏中泛着轻漾的光。她为乔公斟茶，语气温和：“父亲，这几日雨水绵绵，您身子不好，清明节那天还是让我和姐姐替您去母亲坟前祭拜吧。”
乔公将茶盏放在掌中，闻香不语，眼中却浮上一层淡淡的愁绪。
“你母亲去得早，”他轻声道，“她临终前反复嘱托我，要护好你和大乔，为你们寻一桩好婚事，一个归处。如今，大乔嫁与伯符，日子也算稳妥……可你……”
他说着顿了顿，语气似不经意般转开：“我前几日听说，周都督已从江夏回来了。”
小乔听得此话，手指微微一紧，眼帘轻垂，不言不语。
乔公侧头望着她，故作随意地啜了一口茶：“听闻他这次破曹有功，又与刘备达成了割地之议……果真了得。”
良久，小乔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却格外清晰：“父亲。”
她忽然起身，缓缓跪下，语气恳切而坚定：“女儿确实已爱慕周公子许久。他待我极好，温柔有礼、笃定专情……我心悦于他，非一日之情。”
乔公微怔，连忙欲将她扶起：“快起来，快起来。”
小乔却摇头不动，眼神认真：“父亲既开了口，女儿便不愿再藏着掖着。若父亲愿成全，我愿意……嫁与周公子。”
乔公叹了口气，终是把她扶起，缓缓说道：“好女儿，你的心意，为父又岂会不知？只是……”
他语气迟疑了片刻，终究说出口：“周都督确是人中龙凤，这次赤壁之战，一鸣惊人，纵有千古功名……可倘若……那一夜无东风，蜀吴军困江中，形势反覆，他周公瑾，又如何得胜？”
这话说得婉转，却字字在理。
小乔听后沉默了。她心中明白，父亲并非质疑周瑜为人，而是担忧他命途多舛，战事频仍，心系女儿一生安稳。
她抬起头，眼中一片清明：“父亲，女儿出自名门，自不会妄自菲薄，轻许终身。所以，我也不会为了寻得安稳，而草草嫁人。”
她声音虽轻，却坚定有力：“我知道周公子的身份，他是战将，是都督，随时可能上阵杀敌，甚至……命悬一线。可即便如此，我也愿与他相守，哪怕只是短短数年……我亦无悔。”
乔公怔住，眼眶悄然泛红。
小乔微微一笑：“或许，后人会笑我痴情，笑我将自己托付给一个乱世都督。又也许他们会怜我、惜我……可他们不知道，这世间有几人，能嫁得一个倾心已久、以命相托的男子？”
“女儿相信，我和公瑾的情意，纵不能长伴百年，也终会成为……世代传颂的佳话。”
她话音未落，乔公已是泪湿双目。
“你这孩子……”他颤声开口，却止不住地哽咽。他知道，小乔从小都是任性的孩子，自己认定的事就一定要达到。
小乔轻轻替他拭去泪水，眼神柔和，低声问道：“母亲去世的早，您这一生，为母亲守节至今，从未再娶，女儿只问您一句：您是否曾后悔，与母亲厮守那段短暂的时光？”
乔公怔住，沉默良久，才道：“为父……这一生最幸福、最无悔的事，便是遇见你娘亲，并与你们姐妹二人共度这半生。”
小乔低声道：“那父亲……应当懂我此刻的心了。”
乔公久久无言，终是点头。
“周都督……确实是个可托之人。他对你情意，我尽收眼底。”他叹息一声，望向窗外细雨：“但愿……但愿上天保佑你们，能白头偕老，不负此情。”
小乔静静倚在父亲身边，雨声淅沥，茶香氤氲，连天光都柔和了几分。
这一刻，她知道，父亲终是答应了。
窗外春雨仍未停歇，檐下水珠滴落如琴弦轻鸣，院中的梨花落了满地，似是为即将到来的清明，也为这场即将圆满的姻缘铺上了一层温柔的序曲。
茶还未凉，门外忽有脚步声响起，一名下人快步进来，行礼禀道：“老爷，方才周都督府中来人传话，说都督明日将亲自登门，求见老爷。”
乔公闻言放下茶盏，眼角的褶纹都笑开了：“哈哈——你们二人，倒也真是心有灵犀。”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小乔，眼中尽是慈爱：“你今日方才向我吐露心意，他便定下明日上门，想来，这事你们早有默契？”
小乔微微垂眸，脸颊悄悄染上几抹绯红。她声音如蚊蚋，却清晰至极：“因为……去年的这个日子，正是我与公瑾初次相识的日子。”
她轻抚膝上的衣摆，目光里盛着浅浅的笑意与温柔的回忆：“那一日，父亲设宴请了孙将军与周公子至府中，我奉命斟茶入厅，他就站在那厢角，背对着光，接我递的茶时，眼神……特别认真。”
乔公听得动容，微微点头：“那日确实设了家宴，我本是想借此机会，让伯符和公瑾二人留意你们姐妹，为你们介绍些江东公子。”
他呵呵笑了两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打趣：“却没想到，那日设宴，反倒让两位江东翘楚，将红线牵在了自己身上。”
小乔捂嘴轻笑：“那……我们姐妹真正的媒人，可不就是父亲您了吗？”
她抬眸看向乔公，眼神狡黠，嘴角一勾，故意逗道：“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呀？”
乔公笑得摇头，索性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宠溺道：“你这孩子，将来可是都督夫人了，怎还这般胡说八道？”
“那又如何？”小乔笑得明媚，“在父亲面前，我永远只是女儿。”
乔公怔了一瞬，眼神一软，轻轻叹息：“是啊……你们终归是要长大、出嫁的。”
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中透出几分期盼：“明日周公子登门，既是定亲之意，父亲虽舍不得你，但也终是该把你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子。”
小乔轻轻点头，语气中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安然：“女儿知道。公瑾是那个值得我托付一生的人。”
她语气虽轻，却掷地有声。
屋内茶香微温，窗外雨声如织。父女二人相视而笑，谁也未再多言，只听雨声在屋檐下续写着这段命定的缘分。
明日，便是提亲之日，旧日缘起的日子，也将成为新生情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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