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天清晨的校园裹着层湿漉漉的热气，蝉鸣在香樟叶间此起彼伏。池念安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校服裙摆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阳光斜斜切过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整齐的方格，她数着阴影间跳跃的光斑，直到教室门被撞开的巨响打断思绪。
“班费不见了！”叶瑾希尖利的声音刺破早读的喧闹，她踩着帆布鞋冲进教室，马尾辫随着动作剧烈晃动，“昨天明明锁在讲台抽屉里，今早发现锁被撬开了！”
粉笔灰簌簌落在池念安肩头，她握着黑板擦的手骤然收紧。讲台上，铜锁歪斜地挂在抽屉边缘，锁芯处明显有被尖锐物撬动的痕迹。前排同学哗啦一下围拢过去，窃窃私语声像涨潮的海水漫过教室。
“谁最后离开教室的？”温瑶的声音从后门传来，她今天换了件藏蓝色连衣裙，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泛着冷意。教室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电扇转动的嗡鸣，池念安看见叶瑾希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眼尾挑着意味深长的弧度。
“是池念安！”角落里突然响起怯生生的声音。戴圆框眼镜的女生缩在座位上，手指绞着校服袖口，“昨天值日生请假，她主动留下来打扫卫生，我走的时候她还在教室。”
空气瞬间凝固。池念安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昨晚确实独自留到很晚——为了补全拖欠的数学作业，可当时讲台抽屉明明锁得好好的。
“看吧，穷鬼果然手脚不干净。”叶瑾希冷笑一声，踩着椅子站到课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上次考试作弊被抓，这次又偷班费，池念安，你还能干出什么好事？”
“我没有！”池念安猛地抬头，撞进叶瑾希眼底的恶意。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不知何时被黑板擦划出了血痕，暗红的血迹渗进粉笔灰里。
“搜她书包！”不知谁喊了一声。前排男生突然伸手拽住她的书包带，拉链被粗暴扯开，素描本、练习册散落一地。池念安扑过去阻拦，却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膝盖重重磕在桌角。剧痛从膝盖蔓延至全身，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混着同学们的惊呼声。
混乱中，有个瘦小的身影突然挤进人群。是班上总坐在最后一排的林小满，她常年戴着口罩，存在感几乎为零。此刻却像只护崽的母狼般挡在池念安面前，颤抖着举起手机：“我有证据！昨晚我忘拿钥匙回教室，拍到了撬锁的人！”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叶瑾希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冲过去抢夺手机，却被林小满灵活避开。“别碰我！”林小满尖叫着后退，后背撞上讲台，手中的手机脱手飞出。池念安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在手机即将落地的瞬间接住，却因用力过猛失去平衡，整个人摔向窗边。
玻璃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锋利的玻璃碎片划过脸颊，池念安感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她蜷缩在满地狼藉中，听见林小满惊恐的哭喊，叶瑾希慌乱的辩解，还有陈淑芬尖利的喝止声。意识渐渐模糊时，她看见江橙望逆着人群冲过来，他校服袖口的皂角香混着血腥味，成了她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救护车的鸣笛声撕开夏日的燥热。池念安躺在担架上，看着车顶的蓝光不断闪烁。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她想起母亲今早出门前说要带她去美术馆，想起江橙望昨晚发消息说找到本绝版画册。可现在，纱布裹着她的额头，手腕上的输液管随着颠簸轻轻摇晃。
“患者头部受撞击，伴有多处皮外伤，需要立刻做ct检查。”护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池念安努力睁开眼睛，却只看见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住院，母亲总是握着她的手讲故事，可此刻身边只有冰冷的金属器械声。
ct室的门关上时，池念安听见有人在走廊奔跑的脚步声。是林小满，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她的手机...里面有证据！”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大概是书包掉落的声音。池念安想开口说谢谢，却发现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般疼痛。
检查结束后，池念安被推进病房。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单调的空调嗡鸣。她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发呆，直到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江橙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保温桶。他的校服沾着灰尘，额角还贴着创可贴，显然是在混乱中受了伤。“醒了？”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拧开盖子，是清香的百合粥，“林小满把视频交给警察了，叶瑾希承认是她偷的班费，想嫁祸给你。”
池念安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可心里的钝痛更甚。她想起同学们看她的眼神，想起母亲看到她成绩下滑时的失望，想起自己拼命努力却始终摆脱不了的“坏学生”标签。
“你知道吗？”江橙望突然说，声音很轻，“林小满告诉我，她一直很羡慕你。羡慕你即使被误解也不放弃，羡慕你在黑暗里还能坚持画画。她说，你就像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池念安猛地转头，撞进他温柔的目光。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斜斜照在他脸上，将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她想起自己画过无数次的江橙望，想起那些在图书馆度过的清晨，想起他不厌其烦地讲解数学题的模样。
“其实你也是我的光。”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江橙望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像初春融化的雪水般温暖。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温瑶。她换下了早上的连衣裙，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手里抱着池念安散落的作业本。“对不起。”她把作业本放在床边，镜片后的目光难得柔和，“作为老师，我应该更相信自己的学生。”
池念安盯着作业本上被血染红的边角，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真正的强者，不是从不跌倒，而是跌倒后依然能爬起来。”她伸手握住江橙望递来的勺子，舀起一勺百合粥，温热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
傍晚时分，林小满来看望她。女孩摘下口罩，露出清秀的面容，只是眼下乌青明显，想必是为了整理证据一夜未眠。“我把视频剪辑好了。”她打开手机，画面里，叶瑾希鬼鬼祟祟地撬开讲台抽屉，将班费塞进自己的书包，“本来想留着做纪念，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勇敢地站出来。”
池念安笑了，这是受伤后她第一次真心的笑容。她想起教室里那片狼藉，想起玻璃碎裂的瞬间，突然觉得那些黑暗的时刻，或许正是为了让她遇见这些温暖的人。
夜幕降临，江橙望和林小满离开后，病房陷入寂静。池念安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思绪渐渐飘远。她想起月考后母亲的转变，想起阳台上新生的多肉，突然觉得未来似乎不再那么黑暗。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病房。池念安正在翻看江橙望带来的画册，病房门被推开，这次来的是温瑶和全班同学。叶瑾希站在人群最后，脸色苍白，不敢与她对视。
“同学们想为昨天的事道歉。”温瑶开口说道，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每一个人，“同时，我们也带来了一个惊喜。”
几个男生抬着画架走进病房，女生们捧着颜料和画笔。“我们想请你为教室画一幅壁画。”班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就画你最喜欢的星空吧。”
池念安愣住了，看着同学们真诚的眼神，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自己偷偷画在草稿纸上的那些画，想起被母亲撕碎的画纸，此刻却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生长。
“好。”她轻声说，眼眶泛红。阳光落在画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极了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出院那天，天空湛蓝如洗。池念安站在医院门口，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夏日的微风拂过脸颊。江橙望和林小满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像两个忠诚的卫士。远处，母亲的身影出现在路口，手里提着她最爱的草莓蛋糕。
“走吧。”江橙望笑着说，伸手接过她的书包，“教室的墙壁已经刷好了，就等大画家开工了。”
林小满也跟着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池念安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又看向朝自己走来的母亲，突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黑暗，不过是黎明前的点缀。
夕阳西下，三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蝉鸣依旧喧闹，可这次，池念安却觉得格外动听。她知道，人生的路上或许还会有暗涌，但只要心中有光，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而那些在黑暗中伸出的手，那些温暖的笑容，终将汇聚成璀璨的星河，照亮她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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