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某个周六下午，水木园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意的秋光里。黄振宇反锁了自己房间的门，窗帘也只拉开了一条缝隙，让一缕斜阳恰好投在他的书桌上。书桌上有些凌乱，堆满了各种英文原版书籍、打印出来的SAt模拟题、还有几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托福官方指南和词汇书。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油墨以及一种无声的紧张感。
黄振宇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物理竞赛习题集，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铅笔，左手则紧紧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电子词典——这东西除了查单词，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存储了他至关重要的托福考试信息，包括那个他此刻既渴望又畏惧的查分电话号码。
距离托福考试结束已经过去了漫长而煎熬的四周。这四周里，他表面上依旧是从容不迫的学霸、校草、风趣幽默的弟弟，照常上课、打球、和苏哲插科打诨，甚至还能分出心神偶尔“打压”一下总想使唤他的姐姐黄亦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根弦绷得有多紧。出国留学的梦想，像一颗埋藏已久的种子，所有的努力——从初中开始偷偷攒钱，到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学习多国语言，再到拼命参加各种竞赛积累资本——都是为了浇灌这颗种子破土而出。而托福成绩，是第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硬性门槛。父亲黄剑知教授一直期望他报考水木大学，继承衣钵，他知道，只有当自己拿出一个足够有说服力、高到令人无法拒绝的分数时，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摊牌中占据主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长期晨跑练就的强大心肺，此刻似乎也有些不堪重负。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下午三点整。按照推算，成绩应该已经出来了。
是时候了。
他放下铅笔，拿起那个黑色的电子词典，翻到存储电话号码的那一页。那串数字他已经烂熟于心，但此刻还是像执行某种神圣仪式一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仔细核对。
听筒里传来悠长的拨号音。他伸出修长但指节分明、带着力量感的手指，按下了那串号码。每一个按键音，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电话接通了，里面传来机械的英文提示音。他凝神倾听，按照提示一步步操作，输入自己的考试信息。他的英语听力早已炉火纯青，但此刻，每一个单词他都听得异常仔细，生怕错过任何细节，或者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手心微微沁出的细汗。他甚至能听到窗外风吹过光秃树枝的簌簌声，以及楼下隐约传来的、母亲吴月江和姐姐黄亦玫讨论晚上吃什么菜的模糊对话。
终于，提示音进入了报分环节。
“……Listening……30……”
机械的女声报出第一个分数。
黄振宇的心脏猛地一跳！满分！他握紧了听筒。
“……Reading……30……”
又是满分！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Speaking……28……”
稍微低了一点，但在口语部分这已经是极高的分数！他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writing……29……”
接近满分！
最后是总分。
“……total Score……one hundred and seventeen……”
117分！
总分117分！（注：旧托福满分120分）
听筒里还在重复着分数信息，但黄振宇已经听不见了。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狂喜，像一股汹涌的热浪，瞬间冲垮了他维持了数周的紧张堤坝，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猛地挂断了电话，仿佛怕那机械的声音会收回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僵在原地几秒钟，然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让他“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Yes! Yes! 太棒了！”他压低声音，用气声欢呼着，生怕被门外的家人听见。他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了桌上的笔筒。他在房间里来回快速地踱步，像一头被关久了终于获得自由的年轻猎豹，脚步轻盈而充满力量。
他想放声大笑，想大喊，想告诉全世界他做到了！但他不能。这个秘密，现在还只能由他一个人独享。
他冲到床边，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被子里，抱着枕头，把脸埋进去，肩膀因为压抑的笑声而微微耸动。117分！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甚至超出了许多以英语为母语的考生的水平！这无疑为他冲击海外顶尖名校的申请，投下了一颗分量极重的砝码！距离他的梦想，又近了一大步！
他翻过身，望着天花板上熟悉的纹路，感觉那纹路今天都变得格外顺眼。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下一步：立刻着手准备SAt考试，联系香港的考点，规划行程……还有，如何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向父母摊牌。巨大的成就感和对未来的憧憬，让他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他忍不住又坐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一张草稿纸上用力地写下了“117”这个数字，盯着它，看了又看，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那是一种混合了骄傲、释然和无限憧憬的、属于少年人的灿烂笑容。
就在黄振宇对着那个“117”傻乐，沉浸在巨大喜悦中，几乎要手舞足蹈的时候——
“咚咚咚！” 房门被不客气地敲响了。
紧接着是黄亦玫那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黄振宇！你躲在里面鬼鬼祟祟干嘛呢？妈让你下楼去买瓶酱油！晚上要做红烧肉！”
黄振宇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差点把那张写着分数的草稿纸扔出去。他瞬间从狂喜的云端被拉回现实，手忙脚乱地将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裤兜里，又迅速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试图恢复平时那副略带痞气、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眼底眉梢残留的兴奋和笑意，却不是那么容易立刻掩盖掉的。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黄亦玫正叉着腰站在门口。她穿着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和明艳大气的脸庞。她看着弟弟，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审视和疑惑：“叫你半天了，在里面磨蹭什么？还锁门？”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黄振宇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异于平常的亢奋神情，以及房间里似乎还未散尽的某种激动气息。
黄振宇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没干嘛，看书呢。” 他侧身想让姐姐进来，或者自己出去。
但黄亦玫没动，她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凑近了一点，眯起眼睛，像只发现了猎物可疑踪迹的小狐狸：“不对……你不对劲。黄振宇，你脸怎么有点红？眼睛里跟放了光似的……你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坏事了？” 她顿了顿，想起刚才隐约似乎听到房间里有什么动静，灵光一闪，带着几分戏谑和好奇猜测道：“该不会是……中彩票了吧？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黄振宇心里一咯噔，暗叫一声“好险”，差点被这直觉敏锐的姐姐看穿。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顺着她的话，扬起了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邪魅和痞气的笑容，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道：“中彩票？哼，比中彩票还好事儿！”
他这话半真半假，117分带给他的喜悦和未来潜力，在他心中确实远超中一次彩票。但这副故作神秘、吊人胃口的样子，立刻引起了黄亦玫更大的兴趣和……鄙夷。
“比中彩票还好？”黄亦玫果然上钩，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她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摆出一副“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的架势，“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能有什么事儿让你黄大校草乐成这样？捡到钱了？还是……” 她拖长了语调，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有什么桃花运了？”
她实在想不出，除了这种世俗意义上的“好事”，还有什么能让这个平时看似对什么都云淡风轻、实则内心目标明确、大部分时间都扑在学习和赚钱上的弟弟，露出刚才那种近乎“傻笑”的表情。
黄振宇看着姐姐那副“我早已看透你”的表情，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灵机一动，决定将计就计，正好用这个借口来掩盖真实的原因。他脸上那种痞帅的笑容加深了，还故意带上了一点神秘和……回味无穷的感觉？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仿佛要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眼神飘向窗外，用一种刻意营造出的、带着点“荡漾”的语气说道：“好吧好吧，告诉你也没什么。刚才……我在窗边看到楼下路过一个学妹，啧，那叫一个漂亮！跟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特别有气质！”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黄亦玫的反应。
果然，黄亦玫脸上的好奇瞬间凝固，然后迅速转化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她放下抱着的胳膊，站直身体，用一种看“垃圾”般的眼神看着黄振宇，语气充满了嘲讽：
“哈！我就知道！黄振宇，你就这点出息？！看到一个漂亮学妹，就能把你乐得在房间里偷偷摸摸、手舞足蹈？还锁着门？你恶不恶心啊！能不能有点更高尚的追求？”
她简直无语了。亏她刚才还猜测是不是什么正经好事，结果居然是因为这个？她这个弟弟，平时身边围着的女生还少吗？也没见他多上心，怎么今天看到一个路过的学妹就激动成这样？看来以前那些“随缘佛系”、“自由至上”都是装出来的！骨子里还是个肤浅的视觉动物！
黄振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内心窃喜，表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被误解、被侮辱的样子，梗着脖子反驳：“哎，你这人怎么这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懂不懂？那学妹就是很特别嘛！惊为天人不行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对男生不假辞色，觉得全天下的雄性生物都烦人？”
他成功地把话题引向了互相“攻击”的熟悉轨道。
黄亦玫被他这话气笑了，叉腰怒道：“呸！谁像你那么肤浅！我看你就是闲的！赶紧下楼买酱油去！妈等着用呢！再磨蹭小心我告诉爸，说你不好好学习，在房间里对着路过的学妹发花痴！”
“去买就去买！凶什么凶！”黄振宇目的达到，心情大好，也懒得再跟姐姐斗嘴，他耸耸肩，做出一个“懒得跟你计较”的表情，侧身从黄亦玫旁边挤出门，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往楼下走去。
看着弟弟那明显透着愉悦、甚至有点嘚瑟的背影，黄亦玫站在房门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摇了摇头，低声骂了句：“德行！看见个漂亮姑娘就找不着北了，没出息！” 她完全没把这件事往托福成绩上联想，毕竟黄振宇瞒得太好，家里没人知道他偷偷参加了考试，更不知道他那个庞大的留学计划。
她转身准备回自己房间，但还是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黄振宇那紧闭的房门，心里嘀咕：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学妹，能让他乐成那样？难道比林薇学姐还好看？哼，男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
而楼下，正吹着口哨、揣着那117分的巨大喜悦和秘密去买酱油的黄振宇，则在心里乐开了花。不仅是因为高分，更是因为成功骗过了精明的姐姐。他想着，等以后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黄亦玫今天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到时候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比中彩票还好……”他回味着刚才自己的话，嘴角再次高高扬起。是的，对于怀揣梦想、并为之付出卓绝努力的他来说，这117分，确实比任何彩票头奖都更珍贵，因为它代表的是通往更广阔世界的、由他自己亲手铸就的钥匙。而此刻，这份喜悦暂时化作了与姐姐斗智斗勇后的小小得意，融入了水木园这个寻常却又有些不寻常的秋日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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