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园的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叶，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已是深秋，空气里带着些许凉意，但午后的阳光依旧保留着几分暖意。高一（一）班的教室里，大部分学生都趁着午休时间出去活动或趴在桌子上小憩，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黄振宇正斜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封面是西班牙语的散文集，看似在认真阅读，但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偶尔瞥向窗外操场的眼神，暴露了他心思似乎并不全在书本上。他可能在回味昨天与林薇学姐那次短暂的“走廊偶遇”，也可能在盘算着周末去哪里“赚点外快”。苏哲则趴在他旁边的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掌上游戏机，按键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教室前排，杨洋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面前摊开的不是高中课本，而是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复杂数学符号和英文标题的《高等微积分》。他眉头微蹙，指尖夹着一支铅笔，在草稿纸上飞速演算，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周身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他和周围这些“普通”同学隔离开来。
黄亦玫作为班长，正在整理刚收上来的美术作业，她负责这节课后交给老师。她抬头看了看教室里零星的几个人，目光在自己那个明显在“神游天外”的双胞胎弟弟身上停留了一瞬，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向前排那个孤傲的背影——杨洋。她有时候会觉得，这个杨洋虽然性格孤僻得让人难以接近，但那种对知识纯粹的专注力，倒是让她有几分佩服，毕竟她自己也是个在学习上肯下功夫的人。
就在这时，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杨洋突然合上了那本《高等微积分》，动作算不上重，但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那“啪”的一声轻响依然显得有些突兀。他站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座位去图书馆或者实验室，而是转过身，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
他的目光掠过趴着睡觉的同学，掠过正在窃窃私语的女生，最后，竟然定格在了窗边那个与周围学习氛围格格不入的黄振宇身上。
黄振宇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道不同寻常的视线，从窗外收回目光，抬眼正好对上杨洋看过来的眼神。他微微一愣，脸上惯有的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些，露出一丝真实的诧异。杨洋会主动看他？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连旁边打游戏的苏哲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暂停了游戏，抬起头，看看杨洋，又看看黄振宇，一脸莫名其妙。
在黄亦玫、苏哲以及另外几个还没离开教室的同学惊讶的注视下，杨洋迈开了步子，不是走向门口，而是径直朝着黄振宇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依旧带着他特有的那种沉稳和距离感，但细看之下，似乎比平时稍微快了一点点，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犹豫？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谁都知道，杨洋是学神，是竞赛狂人，是已经自学到大学知识的怪物，也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他怎么会主动去找黄振宇？黄振宇虽然也是学霸，但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沉浸在数理化的逻辑世界里，一个则活跃在球场、文艺部以及各种“风流韵事”中。
杨洋在黄振宇桌前站定。他比黄振宇矮一些，需要微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但他身上那股清冷孤高的气场却丝毫不弱。
“黄振宇。”杨洋开口了，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起伏，带着一种理性的清冷，但语气是认真的。
黄振宇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西班牙语散文集，身体坐直了一些，脸上恢复了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哟，杨大学神？有何指教？该不会是来跟我讨论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在追女孩子过程中的应用吧？”他习惯性地开口就是调侃，试图用幽默来化解这不同寻常的局面，也掩盖自己内心的惊讶。
若是平时，杨洋大概率会无视这种在他看来毫无营养的玩笑，或者顶多冷淡地瞥一眼就走开。但今天，他没有。
他像是没听到黄振宇的调侃，或者说，他自动过滤掉了那些无关信息，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静无波：“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请教我？”黄振宇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连旁边的苏哲都张大了嘴巴。黄亦玫整理作业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嗯。”杨洋点了点头，目光坦然地看着黄振宇，“一个非学术性问题。”
“……你说。”黄振宇收起了大部分玩笑的神色，身体前倾，做出了倾听的姿态。他虽然爱玩爱闹，嘴也毒，但骨子里的绅士风度和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意识到，杨洋是认真的，而且这件事对他可能很重要。
杨洋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这对于习惯用精准数学语言表达的他来说，似乎有点困难。他停顿了两秒，才开口：“是关于……如何与人交流，尤其是……开启一段对话，或者……加入一个已有的讨论。”
这话一出，不仅是黄振宇和苏哲，连不远处的黄亦玫都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杨洋，这个公认的交流困难户，这个平时除了必要的学术问答几乎不与人闲聊的学神，竟然会主动来请教如何与人交流？而且还是向以“风流倜傥”、“能言善道”着称的黄振宇请教？
黄振宇愣了片刻，随即，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想起杨大妈偶尔在楼下遇到时，会带着歉意和期望让他多带带杨洋玩，也想起在学校里，杨洋总是独来独往，即使在竞赛小组，也多是负责解题，很少参与组员间的闲聊。他不是傲慢，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融入。
“我明白了。”黄振宇点了点头，语气难得地正经了起来，没有了平时的吊儿郎当，“你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跟人‘破冰’，或者说，找不到话题，对吧？”
杨洋似乎松了口气，因为黄振宇准确地理解了他的痛点。他再次点头：“是的。尤其是在非学术场合。比如，课间休息，或者小组活动前后的空闲时间。我看到其他人可以很自然地聚在一起聊天，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加入，或者如何开始。”
他描述得很客观，像是在分析一道难题的已知条件，但黄振宇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或许是一点点渴望？渴望能像“普通人”一样进行那些看似无意义却充满人情味的交流。
苏哲在旁边忍不住插嘴：“杨大学神，你还需要担心这个？你往那一站，不就是话题本身吗？什么最新竞赛啊，什么高深理论啊……”他说着，自己都觉得没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杨洋看了苏哲一眼，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明确表达着“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黄振宇瞪了苏哲一眼，示意他别捣乱。他摸着下巴，思考起来。这对他来说几乎是本能的东西，要拆解开来教给别人，尤其是教给杨洋这样思维模式完全不同的人，还真有点挑战性。
“嗯……这个问题嘛，”黄振宇组织着语言，“其实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首先，你得有个由头，或者说，一个‘切入点’。”
“切入点？”杨洋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理解一个专业术语。
“对。”黄振宇打了个响指，“你不能凭空走过去说‘嗨，我们来聊天吧’，那太傻了，也容易把天聊死。你得找个相关的事情作为开头。”
他想了想，举例说明：“比如，你看，”他指了指杨洋刚才放在桌上的《高等微积分》，“如果你看到有个人也对数学感兴趣，在看类似的书籍，你就可以走过去，指着书问：‘嘿，同学，你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我看到你在看xx章节，我最近也在研究，有个地方不太明白……’ 当然，这是基于你的专业领域，对你来说可能最容易。”
杨洋若有所思：“利用共同关注点作为对话的初始条件。”
“呃……可以这么理解。”黄振宇被他这学术化的总结噎了一下，继续道，“但更多时候，我们面对的是不那么‘专业’的场合。比如，课间大家聊昨晚的电视剧，或者某个明星的八卦，或者球场上的精彩进球。”
“这些话题我不了解，也没有兴趣。”杨洋直白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黄振宇表示理解，“所以，你不一定要参与这些你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你可以观察，寻找你有可能感兴趣的‘切入点’。比如，如果他们聊到某个科幻电影，而你看过原着小说，并且对里面的物理设定有研究，你就可以从科学的角度加入讨论，哪怕只是纠正一个常见的误解，或者提出一个更深入的思考。这比你硬要去讨论你不懂的明星八卦要自然得多。”
杨洋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基于已有知识储备，在相关话题中寻找介入点。”
“对对对！”黄振宇感觉自己像是在教一个外星人地球社交礼仪，但看到杨洋能理解，他还是挺有成就感的。“还有就是，提问是个非常好的方式。如果你对某个话题不了解，但又想加入，或者表示你在倾听，你可以提问。比如，‘你们在聊的那个比赛，最后比分是多少？’或者‘那个演员最近还演了什么别的片子？’ 提问显得你谦虚，愿意了解别人的世界，也给了对方继续展开话题的机会。”
“提问……”杨洋喃喃道，似乎在思考这个策略的可行性。
“当然，态度很重要。”黄振宇补充道，他观察着杨洋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你不能用像是在审问或者辩论赛的语气去提问。试着……放松一点，脸上带点表情，哪怕只是稍微表示出一点好奇。”他边说边做了个“好奇”的表情，眉毛微挑，眼神带着询问。
杨洋看着黄振宇生动的表情，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有点困惑于如何调动这些面部肌肉来表达“好奇”这种情绪。
黄亦玫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想笑。她这个弟弟，平时没个正形，没想到在“传授”社交技巧时，倒还真像那么回事，观察入微，讲解得也很有条理。她发现黄振宇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肤浅，他对人际关系的把握，有一种天生的敏锐。
“另外，”黄振宇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传授独家秘籍”的意味，“倾听比说话有时更重要。认真地听别人在说什么，适时地点点头，表示你在听，或者用‘嗯’、‘然后呢？’这样的词鼓励对方说下去。很多人其实只需要一个倾听者。你不需要总是发表高见，有时候，当一个好的听众，就能让你自然地留在对话圈子里。”
杨洋认真地听着，那专注的神情比他听任何一堂物理课都要认真。他甚至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笔记本和笔——那是他用来记录灵感和难题的——开始快速地记下几个关键词：“切入点”、“提问”、“态度”、“倾听”。
黄振宇看到他那副做学术笔记的架势，差点笑出声，但还是忍住了，心里觉得这个杨洋其实……有点可爱。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黄振宇总结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那种通透，“别太有压力。交流不是解数学题，没有唯一的标准答案。说错了，话题冷了，都没关系，笑笑就过去了。大家其实没那么在意，很多时候就是随便聊聊，打发时间，增进感情。你越放松，就越容易融入。”
杨洋停下笔，抬起头，看着黄振宇。他那双总是沉浸在公式和定理中的眼睛，此刻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消化黄振宇这一大段“非学术性”的指导。
然后，他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是郑重地对黄振宇说：“谢谢你，黄振宇。你的分析很有逻辑，举例也很具象，对我很有启发。”
这大概是杨洋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很有逻辑”、“很具象”、“很有启发”。
黄振宇笑了笑，摆摆手：“客气什么，举手之劳。以后有什么‘非学术性’难题，尽管来问。当然，学术性的就别找我了，我这点水平在你面前不够看。”他自嘲地笑了笑。
杨洋点了点头，合上笔记本，小心地放回口袋。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着黄振宇，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却让在场的人再次感到意外：“我母亲……她总说你……很会‘来事’，认识很多人，懂得也多。她希望我能……多跟你学习。”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以前觉得这些没有意义。但现在看来，或许……存在即合理。这种能力，在某些情境下，其效率和优化人际网络的效果，可能不亚于解决一道复杂的数学问题。”
这番用他独特方式表达的认可，让黄振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头：“嘿，杨大妈过奖了。我就是瞎折腾。你这脑子，真要学这个，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杨洋摇了摇头：“这不单纯是智力问题，涉及情感认知和行为模式习惯化，需要练习。”他像是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新的研究项目。
这时，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了。
杨洋再次对黄振宇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了那本《高等微积分》，但这次，他没有立刻翻开，而是看着封面，似乎还在思考刚才的“社交理论课”。
苏哲凑到黄振宇耳边，难以置信地低语：“我靠，宇哥，你行啊！连杨洋这块硬骨头你都敢啃，还让他说‘谢谢’？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黄亦玫也走了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弟弟，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可以啊黄振宇，没看出来你还挺适合当人生导师的嘛？说得头头是道。”
黄振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副臭屁的样子又回来了：“那是！你弟弟我好歹也是涉猎广泛，这点人情世故还能不懂？这叫社会心理学实践课！”他压低声音，对姐姐和苏哲说，“不过说真的，杨洋这家伙，就是太较真，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其实他人不坏，就是……不知道怎么放松。”
黄亦玫看着前排那个重新沉浸入书本世界的孤傲背影，又看了看身边这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细腻的双胞胎弟弟，心中感慨，这水木园里，还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和需要面对的课题。
而黄振宇，则因为这次意想不到的“请教”，意外地获得了来自孤高学神杨洋的一份独特的、基于理性分析的认可。这或许意味着，在未来，水木园的人际关系网络中，又会多出一条意想不到的连接线。黄振宇看着杨洋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觉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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