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高二理科一班的学生李磊，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复杂情绪地，追随着那个身影——黄振宇。
黄振宇似乎永远是这个教室的中心，即使他本人可能毫无察觉。他坐在教室中排，身姿挺拔，个子即便坐着也显眼。课间，他身边总是围着一圈人，或是讨论难题，或是听他随口分享些有趣的见闻，他那带着点痞气的阳光笑容和风趣幽默的谈吐，总能引来阵阵轻松的笑声。他偶尔会低头快速翻阅那本厚厚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英文原版书，或是蹙眉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什么，那种专注和游刃有余，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着李磊的心。
李磊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这里仿佛是整个教室的“孤岛”。他长相普通，个子175，成绩中等偏下，靠着父母走关系才勉强进了这个尖子生云集的理科重点班。他嫉妒黄振宇，这种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了他很久。嫉妒黄振宇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他梦寐以求的关注和喜爱，嫉妒黄振宇明明看起来没那么“死读书”却永远是学霸，嫉妒黄振宇连身高长相都无可挑剔，甚至连他偶尔和校花姐姐黄亦玫的斗嘴，在李磊看来都是一种碍眼的炫耀。
更让李磊感到无力和愤怒的是，黄振宇对他，是一种彻底的、近乎漠然的无视。
这种无视并非刻意的高傲或欺凌，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视线掠过却从未停留的忽略。就像人们不会特意去注意墙角的一粒尘埃。黄振宇会和苏哲勾肩搭背，会和杨洋讨论竞赛题，甚至会耐心给其他成绩不如他的同学讲题，但他的目光，他的交谈，从未真正延伸到李磊所在的这个角落。
有一次，李磊鼓足勇气，拿着一道苦思冥想的物理题，想去问问黄振宇。他走到黄振宇桌前，刚开口：“黄振宇，这道题……”
黄振宇正和苏哲说着什么趣事，闻声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不耐，也没有欢迎，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下文的平静。
李磊突然就卡壳了，准备好的问题堵在喉咙里。
黄振宇等了两秒，见他不说话，便礼貌性地、略带询问地挑了挑眉。
就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让李磊瞬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和自惭形秽。他猛地收回练习册，含糊地说：“没……没事了。”
黄振宇似乎也没在意，只是点了点头，便又继续和苏哲的谈话。
那一刻，李磊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个跳梁小丑。那种被无视的感觉，比直接的嘲笑更让人难受。它仿佛在说：你甚至不值得我投入多余的注意力。
愤怒在心里堆积，却找不到出口。他试过在背后说黄振宇的坏话，比如“装什么装”、“不就是长得好了点”，但这些言论在黄振宇绝对的实力和人格魅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偶尔传到当事人耳中，黄振宇也只是无所谓地笑笑，仿佛听到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笑话。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李磊更加憋闷。
他感觉自己被一堵无形的、名为“黄振宇”的墙困住了，墙的那边是阳光、掌声和轻而易举的成功，墙的这边，只有他自己的阴影和无处宣泄的怨气。
周六下午，天气放晴，但气温依旧很低。水木大学附属中学的室外篮球场上，几个男生正在打球，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清晰可见。
苏哲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搓着手跑进教学楼，正好碰到从教室里出来的李磊。
“李磊！正好！缺个人，一起来打球啊！”苏哲是个热心肠，阳光开朗，对谁都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他显然没察觉到李磊那些阴暗的小心思。
李磊本想拒绝，他没什么心情打球，而且他知道，黄振宇大概率也在。但鬼使神差地，他看着苏哲真诚的脸，点了点头。或许，内心深处，他也渴望能融入那种氛围，哪怕只是短暂的。
果然，球场上，黄振宇的身影格外醒目。他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运动长袖，动作舒展流畅，带球、突破、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硬朗而潇洒的美感，引得旁边几个路过的小女生驻足观看。
李磊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他默默地加入了一方，正好和黄振宇是对手。
球赛在寒冷的空气中进行着。李磊打得很拼，或者说，很急躁。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断掉黄振宇的球，想要在他面前得分。然而，越是着急，动作越是变形。一次防守黄振宇时，他动作过大，差点犯规，黄振宇灵活地一个转身避开，轻松将球传给了队友，整个过程甚至没看李磊一眼。
那种熟悉的无视感再次涌上心头，李磊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
机会终于来了。一次快速反击中，李磊这边抢断了球，他处于一个不错的空位，下意识地举手要球。控球的是苏哲，他看到李磊的位置，刚想传，却发现黄振宇不知何时已经回防到位，卡在了更好的传球路线上。苏哲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时，黄振宇突然开口，声音格外清晰：“苏哲，左边！”
他指的是李磊的方向！而且，他喊的是李磊的名字！
苏哲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球传了过去。
篮球带着旋转，划过一道平直的轨迹，飞向李磊。李磊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黄振宇会主动指挥把球传给他。那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所有的愤怒、憋闷、嫉妒，仿佛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传球给打断了。
球速很快，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因为愣神，球没能接稳，砸在他的手指上，弹了出去，出了边线。
一次失败的进攻。
“我的我的！”苏哲连忙举手示意，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传快了！”
黄振宇跑过去捡球，经过李磊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没有责怪，没有鼓励，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看任何一个没接好球的队友一样。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没事，下次手型硬一点。”
然后，他便跑开，投入下一次攻防。
李磊站在原地，手指被球砸得有些发麻，但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他刚刚叫了我的方位？他传球给我了？
虽然没接住，但他没有嘲笑，没有不满，只是很平常地说了一句“下次手型硬一点”？
在他眼里，我刚才那个空位，是一个值得传球的机会？我和苏哲、和其他任何人，在球场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刻，李磊突然意识到，黄振宇对他的“无视”，或许并非是针对他个人的蔑视，而仅仅是……没有特别关注而已。
自己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视为羞辱的“无视”，在对方看来，可能只是最正常不过的相处模式。
自己那些愤怒和嫉妒，像是一拳拳打在空气里，显得那么可笑和毫无意义。他一直把黄振宇当作假想敌，可对方或许从未把他放在对手的位置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释怀感，混杂着更深的无力和一丝清醒，涌上心头。跟自己较劲了这么久，恨了这么久，原来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战争。
那场球赛之后，李磊沉默了很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黄振宇，也不再在背后嘀嘀咕咕地说些酸溜溜的话。他似乎把那股无处发泄的劲儿，默默地收了回来。
这种变化，首先察觉的是他的父母。
李师傅作为水木园的维修工，一辈子勤勤恳恳，却也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内心难免有些憋屈和吝啬，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独子李磊身上。李大妈是大学宿舍管理员，见识了太多优秀的学生，对儿子的期望更高，言语间常常流露出“你看看人家……”的对比。
晚饭桌上，李大妈又开始老生常谈：“李磊，你看看人家黄振宇，你再看看你，这次月考成绩又退步了！你能不能争点气！”
若是以前，李磊肯定会不耐烦地顶嘴：“黄振宇黄振宇，他那么好你认他当儿子去啊！”或者在心里更加怨恨黄振宇。
但这次，李磊只是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闷闷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李师傅皱着眉，看着儿子：“光知道了有什么用？你得行动起来！我跟你妈没本事，就指望你靠读书出息！你整天吊儿郎当的，怎么考得上好大学？”
李磊没吭声，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晚上，李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书桌上摊开的习题册，上面的题目对他来说依然艰涩。他想起白天父母的话，想起黄振宇在球场上那游刃有余的身影，想起自己接球失败时的狼狈。
他第一次没有让嫉妒和愤怒占据主导，而是开始真正地、冷静地思考。
我为什么这么讨厌黄振宇？
因为他拥有我想要的一切。
那我为什么得不到？
因为我……不够努力？
或者说，我的努力用错了地方？我把精力都用来嫉妒和怨恨了？
他想起黄振宇即使在课间说笑，手里也可能捏着单词卡；想起他即使打球，眼神里也带着一种对时间的珍惜和规划。那种目标明确、全力以赴的状态，是装不出来的。
自己呢？除了抱怨命运不公，除了在背后说人坏话，真正用在学习上的时间有多少？付出的努力又有多少？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无力感笼罩了他。他意识到，继续沉浸在负面情绪里，除了让自己越来越讨人厌、成绩越来越差之外，没有任何好处。黄振宇不会因为他的嫉妒而损失分毫，而他李磊，却可能毁掉自己本就不那么光明的未来。
跟自己和解吧。他对自己说。
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优秀，没那么难。
难的是，承认之后，该怎么办。
李磊开始尝试把精力转移到学习上。这个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
他的基础不牢，很多知识点一知半解。上课听讲比以前认真了很多，但思维还是容易跟不上老师的节奏。他鼓起勇气去问老师问题，但往往因为问题过于基础，或者表达不清，让老师也颇感无奈。
“李磊，这个问题上课刚讲过，你再自己看看书。”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
“李磊，你的思路不对，先把公式理解透彻再做题。”数学老师摇摇头。
他尝试过去问同学，但大家似乎都忙于自己的学业，对他的求助反应平淡。他当然不敢，也拉不下脸去问黄振宇。
他只能自己啃。每天晚上，对着那些天书一样的公式和题目，绞尽脑汁。效率很低，往往坐上几个小时，也做不出几道题。挫败感如影随形。
父母看到了他的变化，虽然成绩单上的数字提升缓慢，但至少态度端正了。家里的唠叨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关心。
“磊磊，学习累了吧？喝点牛奶。”李大妈端来热好的牛奶。
“注意休息，别熬太晚。”李师傅看着儿子房间亮到深夜的灯，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在学校，李磊不再造谣生事，不再阴阳怪气。他变得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于书本。这种变化，周围的同学也渐渐感觉到了。
以前因为他爱传闲话、小心眼而疏远他的同学，虽然不至于立刻变得亲近，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明显地排斥他。
收作业时，小组长不会像以前那样不耐烦地催他；
值日时，同组的同学也会正常和他分工；
甚至有一次，他有一道化学题实在想不通，鼓起勇气问了同桌，同桌虽然讲得很快，但至少把关键步骤指给他看了。
这些微小的、善意的变化，像一点点微弱的火苗，温暖着李磊那颗曾经被嫉妒冰封的心。他意识到，当你自己变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不那么令人讨厌时，周围的世界也会对你温和一点点。
五月的下午，阳光已经有了些许灼人的温度。水木大学附属中学的操场上，绿草如茵，洋溢着青春的热力。放学后的时光，是许多学生释放学业压力的宝贵间隙。
在靠近东侧球门的一片半场草地上，两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一个是黄振宇，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身高在场上跑动起来像一头矫健的猎豹。带球、过人、射门，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张硬朗痞帅的脸上带着运动时特有的专注和肆意。另一个是苏哲，同样身材高挑，虽然技术稍逊于黄振宇，但胜在体力充沛，跑动积极，脸上总是挂着阳光开朗的笑容，不时因为一个漂亮的传球或抢断而欢呼。
两人正在进行一对一的足球对抗，皮球在他们脚下灵活地传递、碰撞，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欢声笑语和球鞋摩擦草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而在场边的铁丝网外，一个身影已经徘徊了许久。
是李磊。
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复杂地盯着场内奔跑的两人。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黄振宇身上，带着那种熟悉的、难以化解的嫉妒——嫉妒黄振宇轻而易举就能成为焦点，嫉妒他学习好、长得帅、运动也出色，甚至嫉妒他身边总有像苏哲这样家境好、性格又好的朋友。但除了嫉妒，那眼神深处，还藏着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渴望。他也想在那片绿茵场上奔跑，也想感受那种汗水挥洒、团队协作的快感，而不是永远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被排斥在外的、带着酸葡萄心理的局外人。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跟着球的移动而挪动，身体微微前倾，嘴唇紧抿，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他想加入，哪怕只是凑个数，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长期以来对黄振宇的敌意，让他无法开口。他害怕被拒绝，更害怕即使被允许加入，也会因为技术差而显得笨拙可笑，成为衬托黄振宇的背景板。
就在这时，苏哲一个不小心，把球踢出了边界，皮球咕噜噜地滚到了离李磊不远的地方。
苏哲喘着气跑过来捡球，看到了站在铁丝网外的李磊。他性格本就开朗热情，没什么心眼，虽然也知道李磊似乎对黄振宇有些看法，但还是笑着随口招呼了一句：“李磊？站这儿看半天了，要不要一起来玩会儿？正好二缺一，我们仨可以轮换着守门。”
李磊猛地一愣，完全没想到苏哲会主动邀请他。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答应？他技术那么烂……不答应？又显得自己太怂、太不合群。他的脸微微涨红，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场内的黄振宇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目光扫过李磊那副纠结又渴望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嘲讽或者无视的表情，而是非常自然地，对着愣神的李磊喊了一声，语气带着点球场上下达指令般的干脆：
“喂，李磊，别发呆啊！把球踢过来！”
这句话像一道指令，瞬间打破了李磊的僵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了脚边的足球。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慌张。他看着手中的皮球，又看了看场内正望着他的黄振宇和苏哲，心脏砰砰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用自己觉得最“标准”的姿势，一脚将球踢向了场内——方向大致是对的，但力道和精准度都差得远，球软绵绵地朝着黄振宇侧前方的空地滚去。
黄振宇似乎早有预料，他几步跑上前，轻松地将球停在自己脚下，然后抬头，对着李磊的方向，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不知道是笑他蹩脚的脚法，还是别的什么。但他并没有出言讥讽，只是再次喊道：“进来啊！苏哲都邀请你了，还杵在那儿当门神呢？”
这一次，黄振宇的语气里少了些命令，多了点随意，仿佛他李磊加入进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种“正常”的态度，反而让李磊心里某种坚硬的东西松动了一下。他犹豫了几秒钟，最终，内心那份对参与运动的渴望，压过了那点可笑的自尊和别扭。他低着头，默默地绕过铁丝网，走进了场内，脚步有些迟疑，甚至同手同脚了一下，显得十分局促。
“哈哈，欢迎加入！”苏哲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先喝口水？刚看你站半天了。”
李磊看着那瓶水，又看了看苏哲真诚的笑脸，和旁边已经开始随意颠球、似乎并没把他当回事的黄振宇，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讷讷地接过水，低声道：“谢……谢谢。”
“没事儿！”苏哲大手一挥，“那我们开始？轮着守门，一人守十个球？”
接下来的时间，对李磊来说，是一种新奇又有些忐忑的体验。他的足球技术确实糟糕透顶，停球能停出三米远，射门不是打飞就是软弱无力，防守时经常被黄振宇轻易晃过。他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样子颇为狼狈。
然而，预想中的嘲笑并没有到来。
黄振宇在他失误时，有时会无奈地摇摇头，但最多也就是喊一句“注意力集中点！”，或者简单指点一下：“脚弓推球，别用脚尖捅！”“防守别扑太猛，留点余地！”语气不算温柔，但确实是指导，而非讽刺。
苏哲则更是不吝鼓励：“没事没事！再来！”“好球！这次有进步！”“跑位不错！”
这种氛围，是李磊从未在黄振宇身边体验过的。他习惯了嫉妒，习惯了在背后说些酸溜溜的话，习惯了将黄振宇视为一个高高在上、需要被拉下神坛的对手。可此刻，在这个球场上，黄振宇似乎只是一个球技比他好很多、但愿意带他一起玩的同学，苏哲则是一个毫无架子的、友善的伙伴。
一场球踢下来，李磊筋疲力尽，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但奇怪的是，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那种参与其中的、被短暂接纳的感觉，驱散了他长久以来作为旁观者的孤寂和酸涩。
休息的时候，三人坐在场边的草地上。苏哲又拿出水来分给大家。李磊接过第二瓶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低声又说了句“谢谢”。
黄振宇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大口，喉结滚动着。他随意地用毛巾擦着汗，和苏哲聊起了天。他们聊的内容很杂，有时是刚才的某个球，有时是学校里无关紧要的八卦，有时甚至会提到一些李磊不太听得懂的、关于海外大学或者竞赛的事情。
李磊就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看着黄振宇和苏哲之间那种自然、默契的互动，看着他们互相调侃、互相补充，一种深深的羡慕，像藤蔓一样悄悄爬满了他的心。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朋友。可以毫无顾忌地一起打球，可以分享彼此的秘密和梦想，可以互相支持和鼓励。他的人际关系，大多停留在表面的同学之交，或者像对黄振宇这样，带着负面情绪的暗中比较。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是渴望这种真挚的友谊的。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羡慕情绪中时，黄振宇似乎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到了学习上。他对着苏哲，但也像是顺便对旁边的李磊说：
“对了，眼看就快到高三了。这高二下学期一过，就剩下最后一年了。”黄振宇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他拿起水瓶又喝了一口，目光望着远处的夕阳，金色的余晖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最后一年，努努力，冲刺一下，总归是好的。现在辛苦点，以后选择也能多点。”
他的话很简洁，没有说教，没有高高在上的指点，就像朋友间随口的提醒。
但这句话，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李磊原本有些浑浑噩噩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涟漪。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黄振宇。黄振宇并没有看他，依旧和苏哲说着别的。
“就剩下一年了……”李磊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
是啊，不知不觉，高中生涯已经过去大半了。他之前都在干什么？把大量的精力浪费在嫉妒、抱怨和无所事事上，学习成绩一直中游徘徊，对未来更是毫无规划。而那个他一直视为对手的黄振宇，却早已目标明确，步伐坚定，甚至连踢球时，都不忘提醒同伴（或许也包括他）时间的紧迫。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朦胧的醒悟，在他心中升起。
球局散场，三人各自回家。李磊拖着疲惫却不再沉重的身躯，走回二楼的家。一进门，就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听到父母在厨房里的对话。
李大妈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唠叨：“……眼看就高三了，李磊这孩子，学习还是不上不下的，真是愁人。”
李师傅闷声闷气地回应：“可不是吗？就剩下最后一年了，咬咬牙，熬过去就好了。现在多用点功，考个好大学，比什么都强。像隔壁黄家那小子，听说……”
父母的话，和黄振宇下午在球场边那句随口的提醒，惊人地重合在了一起。
“就剩下一年了……”
“熬过去就好了……”
“努努力，冲刺一下……”
这些话语，像重复播放的录音，在他脑海里回响。他第一次没有觉得父母的唠叨烦人，也没有对提及黄振宇感到刺耳。他默默地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放下书包，看着书桌上那些落了些灰尘的课本和练习册，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未来”这个词。
那种在球场上短暂体验到的、被接纳和鼓励的感觉，以及黄振宇和苏哲之间令人羡慕的友谊，仿佛给了他一种奇怪的动力。他不想再继续当一个只能在场外徘徊、内心充满酸涩的旁观者了。哪怕在学习的赛道上，他注定无法超越黄振宇那样的天之骄子，但至少，他可以为自己的未来，真正地、努力地奔跑一次。
第二天开始，邻居们发现，李磊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放学后在外面闲逛的时间少了，更多的是背着书包直接回家。晚上，他房间的灯也熄得更晚了。虽然他的成绩提升并非一日千里，偶尔还是能听到李师傅对他不够聪明的抱怨，但李大妈却会小声地说：“孩子知道用功了，总是好的。”
李磊自己也感觉到，当他把注意力从“嫉妒黄振宇”转移到“攻克一道数学题”或者“背诵一篇英语课文”上时，内心那种空虚和焦躁反而被一种充实的平静所取代。努力的过程虽然辛苦，偶尔也会因为进步缓慢而气馁，但那种朝着一个目标前进的感觉，确实……不错。
那颗在五月下午，由一场意外参与的球赛、一瓶友善的矿泉水、一句随口的提醒所共同埋下的种子，终于在李磊的心里，悄悄地开始发芽。它或许无法长成参天大树，但至少，带来了改变的可能和一丝向上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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