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暑假,本该是充满欢笑的时光,但对于水木园三楼郑家次子郑耀祖而言,却是漫长而压抑的煎熬。与大哥郑青云被寄予厚望、承受精神高压不同,郑耀祖作为中间的儿子,得到的关注极少,且多是负面。父亲郑老师那套“长子继承制”的封建思想,让他将几乎所有的资源和耐心都给了郑青云,对二儿子郑耀祖和小儿子郑登科,则只剩下简单粗暴的斥责和,时不时的,毒打。
郑耀祖成绩普通,性格不如大哥沉稳,也不如小弟会撒娇,在这个家里像个透明的影子。他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换来的却总是“不成器”、“看看你哥”之类的冷语。长期的忽视和不公,像淤泥一样堆积在他年少的心底,悄悄发酵。
这天下午,因为郑耀祖期末考试成绩依旧不理想,郑老师积攒的怒火终于达到了顶点。在检查完郑青云工整的暑假作业后,他看着郑耀祖那字迹潦草、错误频出的试卷,脸色铁青。
“郑耀祖!你这写的是什么东西!狗爬的都比你写得好!”郑老师一把抓过试卷,狠狠摔在桌上。
郑耀祖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不敢说话。
“说话啊!哑巴了?整天就知道傻玩!心思放在哪里了?啊?”郑老师越说越气,顺手抄起了墙角的鸡毛掸子。
郑耀祖的母亲,那位常年沉默寡言、在家庭中没什么地位的郑母,想上前劝阻,被郑老师一眼瞪了回去:“滚开!都是你惯的!”
接下来,是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毒打。鸡毛掸子带着风声抽在郑耀祖的背上、腿上,火辣辣的疼。他没有哭喊,只是死死咬着嘴唇,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眼神里不再是以往的恐惧和顺从,而是逐渐凝聚起一种冰冷的、绝望的愤怒。
郑青云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笔尖在纸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他眉头紧锁,却最终没有走出房门。他知道,自己出去,只会让父亲更生气,对弟弟未必是好事。这种无力感,也深深折磨着他。
毒打结束后,郑老师扔下一句“不好好反省就别吃饭!”,便气冲冲地回了书房。郑母红着眼圈,想去给儿子擦点药,却被郑耀祖猛地推开。
他一声不吭,走回自己和弟弟共用的小房间,关上了门。他没有哭,也没有上药,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身上伤痕累累,心里那座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轰然爆发,熔岩是冰冷的决绝。
晚饭时分,郑老师余怒未消,没有叫郑耀祖吃饭。郑母小心翼翼地盛了碗饭,想送进去,却发现房门从里面反锁了。
“耀祖,开开门,吃饭了。”她轻声呼唤。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别管他!饿几顿就老实了!”郑老师在饭桌上喝道。
直到晚上九点多,郑母收拾完厨房,心里越发不安,再次去敲门,依旧没有动静。她找来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只见窗户大开,晚风将窗帘吹得高高扬起,房间里空空如也——郑耀祖不见了!桌上留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我走了,别再找我。”
郑母瞬间慌了神,手里的钥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冲进客厅,声音带着哭腔:“他爸!耀祖……耀祖不见了!”
郑老师起初还不信,冲到房间一看,顿时也傻了眼。那张纸条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他先是暴怒:“反了!还敢离家出走!”随即,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孩子身上没钱,这么晚了,能去哪里?会不会出事?
郑青云和郑登科也被惊动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那张纸条,都吓呆了。
“还愣着干什么!去找啊!”郑老师第一次在家人面前失去了所有的镇定,声音嘶哑地吼道。
郑家慌乱的声音惊动了邻居。最先听到动静的是对门的苏教授家。苏哲打开门探头一看,见郑家乱成一团,郑母在抹眼泪,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郑老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耀祖……耀祖他离家出走了!”郑母带着哭腔说。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水木园这栋不大的楼梯房。
二楼黄家,黄剑知和吴月江正准备休息,听到楼上的动静和隐隐的哭声,开门查看。得知情况后,黄剑知眉头紧锁:“老郑这人!怎么把孩子逼到这份上!月江,我们去帮忙找找!”
吴月江也急了:“这么小的孩子,晚上多危险啊!亦玫,振宇,快,一起出去找找郑耀祖!”
黄亦玫和黄振宇刚从房间出来,闻言都吃了一惊。黄亦玫立刻说:“我知道几个我们小时候常去玩的地方!”
黄振宇则迅速冷静下来:“爸,妈,姐,我们分头找。我去问问苏哲和王进宝,他们可能知道些别的线索。”
四楼王进宝被他爸王师傅的嚷嚷声吵醒,听说郑家老二跑了,披上衣服就往下冲:“郑耀祖?是不是经常在食堂后面那个小土坡上发呆的那个?我去那边看看!”
五楼沈景行和父母也下来了,沈景行脸色发白,她想起自己曾经抑郁时那些灰暗的念头,心中充满了对那个沉默男孩的担忧。“爸,妈,我们也去找找吧?他会不会在哪个没人的角落?”
连一向不怎么管闲事、住在五楼右边的杨洋,都默默走到了楼下,对黄振宇说:“我可以排查一下附近几个适合藏身的、僻静的地方。”他指的是那些基于算法思维可能推断出的、符合“躲避”心理的隐蔽点。
一楼的钱大爷虽然抠门,但这种时候也坐不住了,招呼着钱解放:“解放,你也别闲着,出去找找!半大的孩子,能跑哪儿去!”
很快,水木园的院子里就聚集了十几号人。门卫赵大爷拄着拐杖,焦急地指挥着:“都别乱!分头找!小卖部、学校操场、后面那个废弃的锅炉房、还有小花园……都去看看!重点是能藏人的地方!”
夜色深沉,水木园里手电筒的光柱四处晃动,呼唤“耀祖”的声音此起彼伏,打破了夏夜的宁静。
黄振宇和苏哲、杨洋一组,直奔学校操场和后面的小树林。
“耀祖!郑耀祖!听到回答!”苏哲扯着嗓子大喊。
黄振宇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对杨洋说:“杨洋,你觉得以他的性格,会去人多的地方还是人少的地方?”
“极度抗拒状态下,倾向于绝对隐蔽和安静,远离熟悉路径。”杨洋冷静分析,“废弃锅炉房概率高于操场。”
“走,去锅炉房!”黄振宇当机立断。
黄亦玫和沈景行、黄振华一组,沿着家属区附近的小路和几个小花园寻找。
“耀祖弟弟,快出来吧,大家都很担心你!”沈景行声音温柔,带着恳切。
黄亦玫则一边找一边气愤地说:“郑老师也太不像话了!哪有这么打孩子的!把人逼急了呗!”
黄振华比较务实,重点查看那些可以容身的灌木丛和报亭后面。
王进宝和他爸王师傅直奔食堂后面的小土坡,那是郑耀祖以前被骂后常去发呆的地方,可惜空无一人。
钱解放和李磊等人则被分派到小区外围的几个路口询问,看有没有人看到一个十几岁、穿着校服的男孩经过。
郑老师自己也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院子里乱转,脸上早已没了平日的严厉,只剩下仓惶和悔恨。郑母则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不住地掉眼泪,郑青云陪在她身边,脸色苍白,紧握着拳头,内心充满了对父亲的怨怼和对弟弟的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搜寻毫无进展。夏夜的闷热仿佛加剧了人们心头的焦灼。
就在大家越来越绝望的时候,一个细小的线索出现了。
住在四楼、性格文静的王小雨,怯生生地走到黄亦玫和沈景行面前,小声说:“亦玫姐姐,景行姐姐……我……我下午好像看到耀祖哥哥往……往幼儿园后面的那个放旧玩具和杂物的地下室去了……”
那是水木园里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阴暗、潮湿,堆满了淘汰下来的旧桌椅和破损玩具,平时根本没人去。
这个消息像一道闪电!黄亦玫立刻大喊:“爸!妈!振宇!可能在地下室!”
所有搜寻的人立刻向幼儿园方向汇集。
黄振宇、苏哲和杨洋离得最近,第一个冲到地下室入口。那扇绿色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霉味。
“耀祖?郑耀祖?你在里面吗?”黄振宇打开手电筒,一边往里照,一边放缓声音问道。
里面静悄悄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手电光柱在堆积如山的杂物间移动。忽然,在最里面一个堆满破旧毛绒玩具的角落,光线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动静,似乎有一个身影蜷缩在那里,肩膀在轻微地耸动。
“在那里!”苏哲低呼。
黄振宇示意他们放轻脚步,慢慢靠近。果然是郑耀祖!他蜷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身上还穿着那件挨打时的短袖校服,露出的手臂上能看到清晰的掸子印。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哭泣,但细碎的呜咽声还是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回荡。
“耀祖,”黄振宇蹲下身,声音是他从未有过的温和,“是我们,黄振宇哥哥。别怕,没事了。”
郑耀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灰尘,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委屈和一种被发现的绝望。他看到这么多人围过来,下意识地往后缩。
这时,郑老师、郑母和其他邻居也赶到了地下室门口。郑老师看到角落里瑟瑟发抖、伤痕累累的儿子,那句到了嘴边的斥责猛地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复杂而沉重的叹息。郑母已经哭喊着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儿子:“耀祖!我的儿啊!你可吓死妈了!”
郑耀祖在母亲怀里,终于不再压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所有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邻居们看着这一幕,都松了口气,但心情却无比沉重。
吴月江抹着眼角:“找到就好,找到就好……这孩子,受了多大委屈啊。”
黄剑知看着面如死灰的郑老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里的不赞同显而易见。
沈景行看着相拥哭泣的郑家母子,眼圈也红了,悄悄握紧了黄亦玫的手。
黄振宇和苏哲、杨洋默默退了出来,把空间留给郑家人。
“总算找到了。”苏哲长长舒了口气。
杨洋看着地下室的入口,轻声说了句:“心理创伤,比体表伤痕更难愈合。”
郑耀祖被父母带回了家。这一次,郑老师没有再说一句重话,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地跟在后面。郑母忙着给儿子清洗、上药。
水木园渐渐恢复了夜晚的宁静,但这场风波带来的震撼,却久久回荡在每个人心中。它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家庭教育可能存在的粗暴与不公,也照见了水木园邻里之间,那平时不显山露水,却在危急时刻瞬间凝聚的、宝贵的温情与担当。
郑耀祖的爆发,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撕开了这个家庭长期掩盖的裂痕。而全园寻人的夜晚,则用行动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在这个看似平常的院子里,没有人是真正的孤岛。守望相助,是水木园不曾明言,却深入骨髓的底色。只是,郑耀祖心上的伤口,以及郑家内部那深刻的矛盾,能否因此而真正开始愈合,仍是一个未知数。这个夏夜,注定让许多人无眠,也注定会在水木园的记忆里,留下沉重而又温暖的一笔。
暑热稍退,水木园里多了些摇着蒲扇纳凉的人,邻里间的闲聊声此起彼伏。而最近,三楼郑老师家,成了大家私下里议论和关注的焦点。
前些日子,郑老师家那熟悉的斥责声和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频率似乎降低了不少。这得益于几位热心邻居,尤其是吴月江教授和孙大妈(秀兰)的几次“无心”却又切中要害的劝解。
吴月江在一次楼道相遇时,状似随意地提起:“郑老师啊,听说你们家青云这次期末又进步了?真是个好孩子。不过啊,我看耀祖和登科这两个孩子,也挺机灵的,就是可能还没开窍,有时候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咱们做老师的,对自己孩子,是不是也能多点耐心,像对待班上那些后进生一样,找找方法?”
孙大妈则更直接些,在一次给郑家送自己做的腌菜时,拉着郑老师念叨:“郑老师哎,不是我说你,你这整天对老二老三吹胡子瞪眼的,我看着都心疼。孩子嘛,哪能个个都像青云那么会读书?你看人家四楼王进宝,读书不行,可人家做饭是一把好手啊!每个孩子都有他的路,你这当爹的,得多跟他们说说话,了解了解他们心里想啥,光打骂有什么用?打皮实了,心可就远了!”
这些话,像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郑老师的心上。他本就是知识分子,并非不明事理,只是“长子继承”、“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传统观念和望子成龙的急切心态,让他走了弯路。看着大儿子郑青云在自己高压下越来越沉默内向,看着二儿子郑耀祖和小儿子郑登科见到自己如同老鼠见了猫,眼神里的畏惧和疏离,再对比黄家那对虽然斗嘴却亲密无间的双胞胎,以及苏哲那阳光开朗的样子,他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迷茫和动摇。
改变,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周末傍晚,悄然开始。
郑耀祖和郑登科正窝在他们狭小的房间里,对着作业本发呆,听到父亲的脚步声靠近,身体立刻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头埋得更低,准备迎接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郑老师只是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没有拿令人胆寒的藤条,也没有板着脸,表情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不太自然的温和。
他走到书桌旁,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看着两个紧张得几乎要缩起来的儿子,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缓和了许多,甚至有点干涩:
“耀祖,登科,作业……做得怎么样了?”
郑耀祖和郑登科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父亲……竟然没有一进来就检查作业挑刺?而是……询问?
郑耀祖,作为二哥,胆子稍大些,讷讷地回答道:“还……还有几道数学题不会。”
要在以前,郑老师肯定会立刻眉毛一竖:“不会?上课干什么去了?脑子呢!”但今天,他只是点了点头,身子往前倾了倾,目光落在作业本上:“哪几道?拿来我看看。”
郑耀祖迟疑着,将作业本推了过去,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郑老师拿起作业本,仔细看了看那几道被圈出来的题目,是几道关于函数和几何的综合应用,确实有些难度。他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讲解,而是问道:“这些知识点,上课老师讲的时候,听懂了吗?”
郑登科小声插嘴:“老师讲得太快了……有点没跟上。”
郑老师“嗯”了一声,出乎意料地没有批评,反而放缓了语气:“那我们现在不急着做题,先把这几个相关的公式和定理,一起梳理一遍,好不好?”
他拿起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开始一步一步地推导公式,讲解定理的来龙去脉和应用场景。他的讲解不像课堂上那么严肃刻板,反而带着点试图让儿子们理解的耐心,偶尔还会停下来问一句:“这里能明白吗?”
郑耀祖和郑登科起初还战战兢兢,不敢接话。但看到父亲是真的在耐心讲解,而不是借题发挥,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郑耀祖偶尔会大胆地提出自己的疑惑:“爸,为什么这里要加这个辅助线?”
郑老师会停下来,看看他,然后解释:“你看,加了这条线,是不是就把这个不规则图形,分割成了两个我们熟悉的三角形?这样面积就好计算了。”他的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
郑登科也渐渐敢开口了:“这个函数图像,我总是画不准。”
“那就多取几个点,标清楚坐标,慢慢连起来。不要急,准确性比速度更重要。”郑老师甚至拿起尺规,亲自示范了一下。
这种平和、甚至带有一丝探讨意味的互动,是郑耀祖和郑登科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他们偷偷观察着父亲,发现他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严厉的眼神里也多了一点别的东西——那是专注于解决问题时的光芒,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类似于“期待他们理解”的情绪。
讲解完知识点,郑老师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放下笔,看着两个儿子,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难以启齿。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过了好一会儿,郑老师才有些生硬地、尝试性地开口,目光没有直视儿子,而是看着桌面:“最近……学习上,除了数学,还有其他觉得困难的地方吗?或者……在学校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别的事情?”
这几乎可以算作是郑老师人生中第一次,试图与儿子进行学习之外的、“聊天”性质的沟通。
郑耀祖和郑登科再次愣住了。父亲……这是在关心他们的学校生活?
郑耀祖鼓起勇气,小声说:“语文的文言文……老是背不下来。”
郑老师点了点头:“文言文需要语感,死记硬背效果不好。以后……我帮你找一些有趣的背景故事,理解了再背,可能会容易些。”
郑登科则嘟囔了一句:“体育课跑一千米……好累。”
要在以前,郑老师肯定会斥责“玩物丧志!”,但这次,他只是顿了顿,说道:“体育锻炼也很重要,增强体质。跑步注意呼吸节奏,循序渐进就好。”
虽然对话依旧干巴巴的,甚至带着点老师对学生训导的口吻,但比起以往的非打即骂,已经是天壤之别。郑耀祖和郑登科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和一丝……微弱的暖意。
这时,郑老师像是完成了某项艰巨任务般,站起身,语气恢复了部分平时的严肃,但措辞却缓和了许多:“好了,知识点梳理了,题目再自己尝试做一下。做不出来也不要紧,明天我再来讲。学习……要讲究方法,不能一味蛮干。”
他走到门口,又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儿子们,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两个孩子耳中:“……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
说完,他便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郑耀祖和郑登科面面相觑,仿佛还在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
“哥……爸他……刚才是不是……”郑登科小声地、不确定地问。
郑耀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有困惑,有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如同坚冰初融般的、细微的激动:“爸……好像……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开始以各种微小的方式呈现。
郑老师不再一回家就钻进书房或者只盯着郑青云问功课。他会在吃饭的时候,尝试问一句耀祖和登科学校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虽然得到的回应往往只是含糊的“还行”、“没什么”);他会在看到耀祖摆弄一个坏掉的收音机时,没有立刻斥责他不务正业,反而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问了一句“能修好吗?”;他甚至在郑登科因为踢球磕破膝盖时,没有骂他“活该”,而是默默找来了碘伏和创可贴。
这些变化,细微却真实。像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干涸的土地。
郑耀祖和郑登科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那种时刻笼罩在心头的恐惧和压抑,似乎减轻了一些。他们发现,父亲似乎并不是一个只会发怒的、遥不可及的符号,他也会尝试用笨拙的方式表达关心,也会在他们取得微小进步时,眼中闪过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赞许。
这种被“看见”、被“尝试理解”的感觉,像一束微弱的光,照进了他们原本灰暗的内心世界。
渐渐地,郑耀祖在做数学题时,遇到难题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放弃或者胡乱写个答案,而是会开始尝试回忆父亲讲解过的方法,甚至偶尔会鼓起勇气,拿着作业本去敲父亲书房的门。虽然过程依旧紧张,但父亲不再像以前那样不耐烦地打断,而是会放下手中的书,接过本子,仔细看他卡住的地方。
郑登科也似乎没那么排斥背书了,他会按照父亲说的,先试着去理解文章的意思,虽然过程缓慢,但正确率确实有了一点点提高。甚至在一次小测验中,他的语文成绩罕见地及格了。当他拿着卷子回家,忐忑地递给父亲时,郑老师看着上面的分数,沉默了几秒,然后只是说了一句:“有进步。继续努力。” 没有过多的表扬,但也没有批评。对于郑登科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鼓励了。
学习积极性,在这种微妙的变化中,悄然提升。他们不再是为了逃避惩罚而学习,而是开始隐约感觉到,学习本身,或许也能成为获取父亲那难得认可的途径之一,甚至……学习本身,解开难题的那一刻,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成就感。
一天晚上,郑青云从学校晚自习回来,看到弟弟们房间的灯还亮着,里面传来低声讨论题目的声音,而不是以往的唉声叹气或偷偷玩闹声。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或许,父亲改变的,不仅仅是与两个弟弟的关系,也无形中缓解了他作为“标杆”所承受的过度压力。
水木园的夏夜依旧宁静,但三楼郑家传出的声音,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少了呵斥与哭泣,多了几分生涩却真实的交谈声和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那试图穿透厚重隔阂的、笨拙的父爱,如同星星之火,虽然微弱,却已然点亮了改变的方向。郑耀祖和郑登科感受到的这份迟来的、略显僵硬的关爱,正像初夏的藤蔓,悄悄缠绕着他们的心,并以此为支点,撬动着他们对待学习、乃至对待未来的态度。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但希望,已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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