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尚未完全蒸发,空气中弥漫着山城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植物腐烂的潮湿气息。街道两旁的建筑熟悉得令人心颤,那家他小时候常偷偷溜进去玩的小卖部,卷帘门扭曲着半开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货架;那棵老槐树,似乎比记忆中又粗壮了些,只是枝叶有些蔫黄。每一条巷口,每一块斑驳的路牌,都承载着无数个放学后奔跑的黄昏,无数声奶奶呼唤回家吃饭的悠长。
刘乐走在这熟悉到骨髓里的街道上,手臂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跳的漏拍上,沉重而虚浮。
“马上就要到了……” 他低声喃喃,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抗拒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终点。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多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长到永远也走不到头。
就在这时,他半径八十米的感知领域,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萤火,突然给了他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他感知到街道两旁一些破败的楼房里,零星的,确实藏着活人的气息!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刘乐黯淡的眼眸中瞬间迸发出一抹惊人的亮光,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想道:‘对啊!这里只是个快要被时代遗忘的城乡结合部,人口本来就不密集!丧尸自然也少!小镇外面就是大片的农田,就算荒废了,前期也能找到不少存粮!这些零星的幸存者,完全可以通过搜寻周边的粮食,支撑到现在!’ 希望的火焰骤然升腾,几乎要将他之前的绝望烧穿。爷爷奶奶说不定就在家里,靠着之前的存粮,艰难却顽强地等着他!
他几乎是跑了起来,脚步不再迟疑,向着那个熟悉的方向冲刺!风吹过他的耳畔,带来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温度。
然而,这希望的火苗仅仅燃烧了几步,便被冰冷的现实无情地踩灭。他的脚步再次慢了下来,如同灌了铅。‘我在想什么……’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涌起,‘爷爷奶奶都八十多了,腿脚不便,怎么可能外出寻找食物?家里的存粮能支撑多久?而且……他们的药呢?高血压、糖尿病的药,早就吃完了吧……没有药物控制,那些老年病发作起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刚刚燃起的希望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嗤的一声,只剩下刺骨的白烟和更深的绝望。
渐渐的,他走到了马路中央那个熟悉的大转盘。转盘中央曾经精心修剪的花圃早已被杂草吞噬。转盘的边缘,就是那栋五层的老旧居民楼,爷爷奶奶的家,就在五楼。
刘乐的脖子变得无比僵硬,像是生锈的轴承,难以转动。以前,每次回来,他都不用刻意寻找,只需抬头,就能看见奶奶趴在阳台栏杆上,眯着昏花的老眼,努力在人群中辨认他的身影。而此刻,他不敢抬头。他害怕看到空无一人的阳台,那将彻底宣判他最后的奢望的死刑。
他死死握紧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之中,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支撑着他,如同一个生锈的机器人,一点一点,缓缓地,抬起了头。
目光,艰难地攀上五楼。
那个熟悉的阳台……
空空荡荡。
没有人。
没有那个佝偻着、却永远充满期盼的身影。
刹那间,刘乐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心脏像是被瞬间掏空,只剩下一个呼呼漏风的空洞。他没有哭喊,没有嘶吼,只是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一片麻木。他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原地,如同失了魂,然后,身体本能地、麻木地继续向前挪动,走向楼梯口。
破旧的楼梯,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每一阶斑驳的水泥台阶,此刻都像是绝望铸成的钢琴键,随着刘乐沉重而迟滞的脚步,发出沉闷、压抑、不成调的回响,在这死寂的楼道里,演奏着一曲名为永别的、刻苦的悲鸣。
站在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福字的房门前,刘乐伸出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的手,从背包最深处掏出了那串很久没有碰过的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微微一颤。他收敛起所有感知,不敢让那无形的触须探入房门之后。他害怕“看”到里面的景象,害怕那最后的确认。
钥匙“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
他缓缓推开房门。
客厅,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老旧的木质沙发,铺着洗得发白的沙发巾;印着牡丹花的电视机罩落满了灰尘;墙壁上挂着的万年历,指针永远停在了某个时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老旧房屋特有的、混合着木头、尘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童年记忆的味道。
没有看见爷爷奶奶的身影。
刘乐迈开脚步,踏入了客厅。
这一步,与梦中那被无限拉远的门槛截然不同。这是现实,冰冷、坚硬、无法逃避的现实。
他缓缓关上门,将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隔绝。
他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高声叫喊“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他只是眼神空洞、麻木地走到那张老旧的沙发前,缓缓坐了下来,身体深陷进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茶几表面落满了灰,上面……没有纸条。
他在末世降临后,第一次与家里通上那个断断续续的电话时,就反复叮嘱过:“万一……万一有什么情况,一定要给我留个纸条,放在显眼的地方!我一定会回来找!”
他相信,爷爷奶奶一定会照办。
现在,没有纸条。
这意味着……意外来得太快,快到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
刘乐颤抖着手,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用打火机点燃。他猛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管,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他眼泪都差点出来,却也正好掩盖了那即将决堤的酸楚。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那遥控器看起来很滑稽,被一层厚厚的、有些发黄的透明塑料袋紧紧包裹着。这是他爷爷的习惯,总是固执地认为这样能防尘、防磨损,延长使用寿命。刘乐小时候总觉得难看又碍事,每次回来都会偷偷把它撕开。而爷爷,总是不厌其烦,带着慈祥又无奈的笑容,趁他出门或者不注意的时候,默默地、仔细地重新包好。
看着这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遥控器,刘乐心中猛地一动!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一点一点,将那层包裹了不知多少年的塑料袋剥开。塑料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剥开塑料袋,露出下面老旧的遥控器本体。他深吸一口气,用指尖抠开遥控器背面的电池盖。
电池仓里,空空如也,没有电池。
然而,在电池仓的深处,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略显厚实的纸。
刘乐的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他屏住呼吸,用两根手指,极其轻柔地将那张纸夹了出来。纸张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些发脆,边缘带着毛边。
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折叠的纸张展开。熟悉的字迹,如同温暖的阳光和沉稳的山峦,瞬间撞入他的眼帘,击碎了他所有强装的镇定。
字迹温暖而略显潦草,是奶奶的:
乐啊,
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这世道突然就变了,活着真不容易。但是乐啊,你要答应奶奶,不管多难,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以后啊,找个懂事的好姑娘,成个家,立个业,平平安安的。奶奶这辈子,拉扯你长大,看你出息,没什么遗憾了。奶奶就盼着你能好好生生的,吃好睡好,别委屈了自己。我们乐儿打小就聪明,比别的娃儿都机灵,奶奶相信,以你的聪明劲儿,一定能在这个乱世里好好的活下去。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奶奶在地下才能安心。
字迹转为略显刚毅、沉稳,是爷爷的:
乐啊,
我们二老活了八十多年,够本了,没什么好留恋的。药早就吃完了,没了药的维护,高血压、骨头疼这些老毛病一天也挨不住,头晕目眩,浑身都不得劲。我跟你婆婆商量好了,我这儿还存着几瓶安眠药,足够了。你别担心,我们就是真的累了,想好好睡一觉,没什么痛苦,真的没什么。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觉得是我们抛弃了你。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爷爷不求你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里当什么大善人,那样只会害了你自己,自取灭亡!但是爷爷希望你,做任何事情之前,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身为一个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但是!你千万要记住!不管什么理由,什么人,什么事,要是威胁到了你的安全,让你活不下去了!那这“人”字,你不当也罢!什么都比不上我孙儿的命重要!孙儿,好好活下去,勿念。
字迹再次转为奶奶的温暖笔触:
乐儿,
我俩去你爷爷的卧室睡了。那里安静。你要好好活下去,你永远是我们最爱的孙儿,是我们的骄傲。
爷爷奶奶爱你。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沿着刘乐沾满风尘的脸颊滚落,滴在皱巴巴的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任由那无声的悲恸将自己彻底淹没。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收起纸条,如同收起世间最珍贵的圣物。他拔出腰间的尖刀,拧开刀柄尾部的盖子,将这张承载着爷爷奶奶最后爱与嘱托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妥帖地卷好,藏入中空的刀柄之内,然后死死地、用尽全力地将尾盖重新拧紧,仿佛要将这份爱与痛,永远封存在自己最贴身的力量之源中。
他默默起身,像是完成了一个庄严的仪式,走向爷爷的卧室。尘归尘,土归土,他现在唯一能为二老做的,就是让他们入土为安,免受这末世风雨的侵扰。
卧室的门虚掩着。他伸手推开。
然后,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愣在了原地!
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爷爷奶奶呢?”
“遗体呢?!”
卧室的床上,空空如也!
没有预想中相拥而眠、安然离世的老人遗体!
只有略显凌乱、积满灰尘的床铺。
刘乐像是瞬间失心疯了一般,猛地冲了进去!他疯狂地掀开被子,查看床底,打开衣柜……没有!哪里都没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声音沙哑而破碎,“是丧尸闯入吗?不可能!房间里不可能这么干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忍着巨大的恐慌和悲痛,仔细检查起床铺。在灰尘之下,床单上确实残留着一些深色的、已经干涸发硬的污渍痕迹。在他的感知中,这些痕迹与他自身血脉之间,存在着一种无法割舍的、密不可分的联结感。
这说明,二老的遗体,确实曾在这张床上停留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遗体已经自然腐化,渗入了床褥。
可是……遗体呢?
已经腐化的遗体,去哪儿了?!
是谁?!
动了爷爷奶奶的安眠之地?!
一股比失去亲人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的寒意,瞬间缠上了刘乐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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