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训练结束，林啸天一战封神。
那些老兵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看新兵，也不再是看怪物，而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和……恐惧的眼神。
就连李大山，也不再对他吼叫，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好好干”。
张三炮更是得意忘形，搂着林啸天的脖子，在整个山洞里炫耀了一圈，宣布这是他侦察组的“镇山之宝”。
林啸天不喜欢这种炫耀。
他一把推开张三炮，独自回到了那个潮湿的角落。
他坐在一堆干草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杆“汉阳造”。
他擦得很认真，很专注，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和这杆枪。
刘二麻子等人想过来搭话，但看到他那张冰冷的脸，和那双依旧血红的眼睛，都识趣地退开了。
“这小子……邪性……”
“可不是……杀气太重了……”
“离他远点……省得沾上晦气……”
林啸天听到了这些议论，但他不在乎。
他不需要朋友。
他只需要这杆枪。
这杆枪，能帮他杀鬼子，能帮他报仇。
“咕咕……”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他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准备去找点水喝。
“嘿！小子！”
一个洪亮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传了过来。
林啸天抬头。
王庚那座“黑铁塔”，正咧着大嘴，朝他走来。
“妈的……张三炮那个瘦猴！抢了老子的人！还他娘的到处炫耀！”
王庚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气死老子了！！”
他走到林啸天面前，“砰”的一声，坐了下来！
整个地面，似乎都震了一下！
“小子！给老子看看你的枪！”
王庚也不客气，一把就从林啸天手里，把那杆“汉阳造”抢了过去！
林啸天眼神一冷，手，摸向了腰间的猎刀！
“呦呵？！”王庚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不仅没生气，反而乐了！
“咋地？！还想跟老子动手？！”
王庚把枪扔了回来。
“行了！不逗你了！”
他神秘兮兮地，从自己那破烂的棉袄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呐！拿着！”
“什么？”林啸天一愣。
“烤地瓜！”王庚把那东西塞进他手里，“刚从伙房偷……不！拿的！”
“还热乎着！快吃！”
林啸天握着那个滚烫的地瓜，愣住了。
这是……给他的？
“看啥看？！吃啊！”王庚瞪眼，“咋地？怕老子下毒啊？！”
“老子王庚！虽然是个粗人！可从不干那种下三滥的事！”
林啸天低下头，慢慢地，剥开了烤焦的地瓜皮。
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小口地咬着，滚烫的地瓜，烫得他直哈气，但一股暖流，却从胃里，一直涌到了心里。
“慢点吃！没……没鬼子跟你抢！”王庚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咧着嘴笑。
“谢……谢谢……”林啸天含糊不清地说。
“谢个屁！”王庚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砰”的一声，差点把林啸天嘴里的地瓜给拍出来！
“咳咳……咳……”
“哈哈哈哈！小子！你这身板！还是太弱了！”王庚大笑，“以后！你就是我王庚的……小兄弟了！”
“虽然……你没进我那爆破组，但老子……照样罩着你！”
“小兄弟？”林啸天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对啊！”王庚理所当然地说，“你十九，老子二十有五！你不是我小兄弟，是啥？！”
“以后！谁敢欺负你！你跟哥说！哥一拳……把他打成肉饼！”
林啸天沉默了。
“爹……”
他想起了，他爹林大山，也总是这么拍着他的背，叫他“臭小子”。
“怎么了？”王庚看他眼圈红了，“咋地？想家了？”
林啸天赶紧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吃着地瓜，掩饰自己的失态。
“家……没了。”
王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抬起来，想拍拍林啸天的肩膀，但……又放下了。
“没了……就没了。”
王庚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我……也没了。”
“小子，吃饱了没？”
“嗯。”
“吃饱了！跟哥来！哥教你点……真本事！”
……
王庚拉着林啸天，来到了他那个“专属”的小山洞。
这里，依旧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
地上，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一堆黑乎乎的铁疙瘩。
“小子，你投弹……力气不小。”王庚拿起一个铁疙瘩，“李大山教你们的……都是狗屁！”
“啊？”
“他那套！是新兵练的！”王庚不屑地撇撇嘴，“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他娘的还给你时间，摆姿势？！”
“听好了！”
王庚猛地一拉弦！
“滋啦——”
刺耳的引线燃烧声响起！
林啸天脸色一变，本能地就要卧倒！
“哈哈哈哈！！”王庚大笑，“假的！没装药！”
“看你那熊样！！”
王庚把那冒着烟的教练弹，随手扔到一边。
“小子！记住！手榴弹！拉了弦！心里默数！”
“一……二……三！”
“数到三！必须扔出去！！”
“扔早了！鬼子捡起来！给你扔回来！”
“扔晚了！恭喜你！你自个儿……上天了！”
“还有这个！”王庚又拿起两个铁疙瘩，“这叫……集束手榴弹！”
他用麻绳，把两个手榴弹捆在一起。
“这玩意儿！干啥用的？！”
“炸碉堡！炸铁王八！！”
“这玩意儿！你扔不远！你得……抱着！冲上去！塞到鬼子那碉堡眼儿里！塞到那铁王八肚子底下！”
“小子！”王庚指着那捆手榴弹，“这玩意儿！扔出去！就是你死我活！”
“你……敢吗？！”
林啸天看着那黑乎乎的铁疙瘩，又看了看王庚。
“有啥不敢的？”
“好！！”王庚大喜，“我就知道！你小子……是天生干这个的料！”
“张三炮那瘦猴！瞎了眼！让你去侦察！浪费了！太浪费了！”
“来！哥再教你……这个！”
王庚又拿过林啸天那杆“汉阳造”。
“你擦枪……不对。”
“不对？”
“不对！”王庚道，“你那是擦猎枪的法子！”
“猎枪！打不响，无所谓！野兽跑了，下次再打！”
“可这！”王庚拍着枪身，“这叫……步枪！”
“这是……咱们的命！！！”
“战场上！它要是卡壳了！哪怕……只卡一秒钟！”
“你就死了！！”
“来！看着！”
王庚“哗啦”一声，熟练地拉开枪栓，退下枪机。
“擦枪！先通炮膛！从后往前！把火药渣子清干净！”
“然后是枪机！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关键！最容易卡土！”
“一根毛！一粒沙！都能让你……去见阎王！”
王庚一边说，一边用油布，仔细地擦拭着每一个零件。
他的动作，粗中有细，和他那粗犷的外表，截然不同。
“还有！”
“这枪！是你的第二条命！！”
“睡觉！要抱着睡！”
“撒尿！要背着去！”
“它！比你老婆还亲！！”
“你对它好！它……才能在关键时候，救你的命！”
“懂吗？！小兄弟！”
林啸天看着王庚，重重地点了点头。
“懂了。”
他接过王庚递过来的零件，学着他的样子，笨拙但认真地擦拭起来。
“哈哈！孺子可教！”
王庚又坐了下来，掏出一袋旱烟。
“来一口？”
“……不会。”
“不会好！这玩意儿……费钱！”王庚自己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小兄弟。”王庚吐出一口浓烟，“哥再教你点……保命的本事。”
“在战场上，怎么活？”
林啸天抬起头。
“听好了。”王庚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第一！别抬头！子弹……不长眼！专打出头的鸟！”
“第二！别扎堆！鬼子一发炮弹过来！一死死一窝！”
“第三！听到‘咻——’的声音！别他娘的傻站着！那是炮弹！立马给老子趴下！抱住头！”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
王庚凑近了，压低了声音：
“别……相信你身边的人。”
“什么？！”林啸天一愣。
“我说！”王庚一字一句道，“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战场上！有的人……怕死！会拿你……当挡箭牌！”
“有的人……会投降！会从背后……捅你刀子！”
“你……”林啸天不解，“那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你……不怕我……”
“你？”王庚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
“小兄弟……你……你太嫩了……”
他笑完了，擦了擦眼泪。
“哥……是过来人。”
“哥……信得过你。”
“为什么？”
“因为……”王庚看着他，“你那眼神……跟哥当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想杀光所有鬼子！”
林啸天沉默了。
“王……王哥。”他第一次，改了称呼。
“你……你也是……”
“嗯。”
王庚的眼神，暗了下去。
他猛地吸了一口旱烟。
“我……以前，不是当兵的。”
“我是……沪城，纱厂的工人。”
“开机器的。”
“我爹，我娘，还有我那刚过门的媳妇儿……都在那厂里。”
“我们……本来过得挺好……”
“一个月，能挣三十块大洋……我……我本想……攒点钱……再生个娃……”
王庚的声音，哽咽了。
“可……可八一三……鬼子来了……”
“那天……鬼子的飞机……像蝗虫一样！！”
“呜——砰！！！”
“一颗炸弹！就……就掉在咱那车间顶上！！”
“我……我被气浪掀飞了……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
王庚的身体，开始发抖。
“火……”
“满天都是火……”
“我那车间……没了……”
“我那些工友……兄弟……全都没了……”
“我……我去找我爹……我娘……我媳妇儿……”
“我找了一天……一夜……”
王庚抬起头，泪水，混着脸上的黑灰，流了下来。
“我只……只找到了……我媳妇儿的……半只……绣花鞋……”
“半只……跟我那小兄弟……你……一样……”
林啸天的手，猛地握紧了！
“王哥……”
“那一天！！”王庚猛地站了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我那车间！五百多号兄弟！死了一半！！！”
“一半啊！！！”
“我王庚！就跪在那片废墟上！我发誓！！”
“这辈子！我王庚……不杀光所有日本鬼子！誓不为人！！！”
他转过身，看着林啸天。
“小兄弟。”
“咱们……都是苦命人。”
“爹娘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
“但……”
王庚走到他面前，那双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林啸天的肩膀上！
“苦命人……要抱团！”
“要……tmd……抱团！！！”
“一个人！是狼！是厉害！”
“但……一群狼！才能……咬死老虎！！”
“咱们聚在这！就是一群……被逼疯了的狼！！”
“咱们……要抱在一起！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
林啸天看着王庚那双通红的眼睛。
他心中的那块坚冰，那块被仇恨和绝望冻住的坚冰……
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暖流，涌了进来。
“王哥……”
他伸出手，拿过王庚手里的旱烟袋。
“教我……抽这个。”
“哈哈哈哈！！”王庚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好！！！”
“好兄弟！！！”
“哥教你！！”
“这玩意儿！上劲！！”
烟雾，在小小的山洞里缭料。
两颗在仇恨中冰冷的心，在这一刻，因为同样的命运，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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