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欢腾持续到了深夜。
篝火烧得更旺了。
“轰！”
王庚又往火堆里扔进一块缴获的卡车轮胎。
黑色的浓烟裹挟着刺鼻的焦臭味冲天而起，但没人介意。
战士们的情绪比火焰还要高涨。
庆功宴开始了。
说是庆功宴，其实很简陋。
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里面撒了几粒珍贵的大米。
外加一盒缴获来的牛肉罐头。
这是游击队成立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来！干了！”
李大山举起一个豁口碗，里面盛满了土烧酒。
“为咱们的胜利！！”
“为死去的那三个兄弟！！”
“干！！”
“嗷！！”
战士们举起碗，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痛快！！”
“再来一碗！！”
“哈哈哈！今天不醉不归！！”
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王庚！唱一个！”有人起哄。
“对！王哥！来个拿手的！”
“唱个《十八摸》！”
“哈哈哈哈！”
王庚喝得满脸通红，他一把抓过那挺歪把子机枪，跳上一块大石头。
“《十八摸》有啥意思！？”
“今天打了大胜仗！咱们唱个带劲的！！”
王G庚清了清嗓子，扯着破锣嗓子吼了起来：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武装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他的嗓音粗犷，调子也跑得没边。
但战士们不管这些。
“嗷嗷！！”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杀！！”
两百多条汉子，用尽全身力气，跟着一起嘶吼。
“杀！！”
“杀！！”
“杀！！”
吼声震得山洞“嗡嗡”作响，连洞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连石铁山也笑着，跟着他们一起拍着巴掌。
林啸天坐在角落里。
他也在吃那碗稀粥。
他吃得很慢，很认真。
他必须吃。
他要活下去。
他要杀更多的鬼子。
“啸天！”
李大山端着酒碗，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咋一个人坐这儿？！”
“来！喝酒！！”
他把一个满是酒的碗塞进林啸天手里。
“今天你小子是头功！必须喝！！”
林啸天皱了皱眉：“我不会。”
“啥？！”李大山瞪圆了眼睛，“爷们儿哪有不会喝酒的？！”
“来！喝！！”
李大山强行把碗凑到他嘴边。
辛辣的酒味呛得林啸天一阵咳嗽。
“咳咳……”
“哈哈哈哈！！”周围的战士都在大笑。
“李大山，你又欺负新兵蛋子了！”
“就是！啸天兄弟才多大！你灌他干嘛！”
“安静！！”
石铁山站了起来，声音不大，但瞬间压过了所有吵闹。
篝火旁立刻安静下来。
石铁山走到火堆旁，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同志们！”
“今天，我们打了入冬以来的第一个大胜仗！”
“我们全歼了鬼子一个运输小队！缴获了三车物资！！”
“好！！”
“嗷！！”
战士们再次欢呼起来。
“但是！”石铁山的手势压了压。
“我们也不能忘了牺牲的同志！”
“为了这场胜利，小马子，还有另外两位同志，永远地倒下了！”
欢呼声停了。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神情肃穆。
“我提议。”石铁山脱下了军帽。
“我们所有人，起立！”
“为牺牲的同志们！”
“默哀！”
“刷！”
所有人，包括李大山和王庚，全部起立，脱帽。
林啸天也站了起来。
他看着跳动的火焰。
火焰里，仿佛又出现了小马子那张恐惧的脸。
“默哀毕。”石铁山戴上帽子。
“同志们，我们打仗，就是为了不再有牺牲。”
“今天，我们中间，涌现出了很多英雄。”
“王庚！李大山！张三炮！你们都打得很好！”
“但是！今天，我要特别表扬一个人！”
石铁山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林啸天身上。
“他！就是林啸天！！”
“刷刷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啸天身上。
林啸天攥紧了拳头，有些不知所措。
“林啸天同志！今天第一次上战场！”
“他一个人！三枪！击毙了三名日本兵！！”
“哇！！”
“好家伙！！”
“真的假的？！三枪三个？！”
“我亲眼见的！！”李大山在旁边吼道，“砰砰砰三枪！全他娘的爆头！！”
战士们看向林啸天的眼神瞬间变了。
从看一个新兵蛋子，变成了看一个怪物！
“林啸天同志！不只是枪法好！”
“更重要的是，他勇敢！他不怕死！”
“他用行动证明了，他是一个合格的游击队战士！！”
“大家！为我们的英雄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雷动！
比刚才唱军歌时还要热烈！
“好样的！啸天！”
“林兄弟！牛逼！！”
王庚冲过来，一把抱住林啸天，想把他举起来！
“滚开！”林啸天低吼一声，推开了他。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只是报仇。
“林啸天同志！”
石铁山看着他：“你上来，给大家讲几句！”
“对！讲几句！！”
“啸天兄弟！讲讲你是怎么打的！！”
战士们都在起哄。
林啸天皱着眉，一步一步走到了火堆旁。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兴奋的、通红的脸。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啸天。”石铁山鼓励地看着他，“随便说点什么，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林啸天沉默了几秒钟。
他握紧了拳头。
“我……”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但清晰。
“我没有什么好讲的。”
“我今天杀了三个鬼子。”
“我爹娘是被鬼子杀死的。”
“我为他们报了一点点仇。”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恨意。
“但是！”
“还不够！！”
“三个鬼子！远远不够！！”
“我要杀光他们！！”
“我要杀光所有穿黄皮的日本鬼子！！！”
“为我爹娘报仇！！”
“为村里死去的人报仇！！”
他吼出了最后一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山洞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仇恨震住了。
“啪。”
“啪啪。”
“啪啪啪啪！！”
李大山第一个鼓起掌来！
“好！！”
“说得好！！！”
“为爹娘报仇！！”
“杀光日本鬼子！！”
战士们的情绪再次被点燃！
“杀光他们！！”
“报仇！！”
掌声和吼声响成一片！
绝大多数战士都是因为家破人亡才参加游击队的。
林啸天的话，说出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声！
……
林啸天走下了台。
他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他看到。
在所有人都在欢呼鼓掌的时候。
只有一个人没有。
石铁山。
队长站在火堆旁，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
庆功宴在午夜时分结束了。
战士们东倒西歪地睡去。
山洞里鼾声四起。
林啸天没有睡。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把刻着“复仇”的步枪。
“还没睡？”
石铁山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队长。”林啸天停止了擦拭。
“枪，是好枪。”石铁山摸了摸三八大盖的枪身，“但你，还没有准备好。”
“……”林啸天不解地看着他。
“你今晚的话，说得很好。”
“……”
“很有煽动性。”石铁山平静地说，“战士们的情绪都被你调动起来了。”
“我只是说了实话。”林啸天低声道。
“实话？”石铁山笑了笑，“你真的觉得，我们打仗，只是为了报仇？”
“难道不是吗？”林啸天反问，“他们杀了我们的亲人！我们就该杀了他们！”
“是，该杀。”石铁山点头。
“但是，啸天，你记住。”
石铁山看着他，目光深邃。
“如果你打仗，只是为了报你个人的仇。”
“那你和那些占山为王的土匪，没有任何区别。”
“你！”林啸天猛地抬头，攥紧了拳头。
“别激动。”石铁山按住他。
“我问你，你杀了那三个鬼子，你爹娘能活过来吗？”
“……”林啸天僵住了。
“你把全天下的鬼子都杀光了，那些被屠杀的百姓，能活过来吗？”
“……”
“报仇，是应该的。”
“但是，光有仇恨，是不够的。”
“仇恨，会让你变得强大，但也会让你失去理智，变得和野兽一样。”
石铁山站了起来，背着手。
“我们打仗，不是为了仇恨。”
“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再遭受和你一样的苦难。”
“是为了让我们的后辈，能活在一个没有屠杀、没有压迫的世界里。”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
石铁山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太晚了，你好好想想吧。”
“明天，你的训练加倍。”
队长走了。
林啸天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他不懂。
他不懂队长说的那些大道理。
没有屠杀的世界？
让后辈过上好日子？
那些都太遥远了。
他只知道。
他爹娘死了。
他要报仇。
他握紧了那把“三...八大盖”。
冰冷的钢铁，贴着他的皮肤。
他低头看着枪托上那两个字。
“复仇”。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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