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初春。
青龙山的积雪开始融化，冰封的溪流发出了咔嚓咔嚓的碎裂声，那是大地回春的信号，也是战争复苏的前奏。
铁血大队的驻地里，气氛热烈而肃杀。经过一个冬天的整训和发展，这支从临水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队伍，已经完全脱胎换骨。
“报——！”
一声长长的呼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名浑身是泥的交通员，牵着一匹喘着粗气的战马，冲进了峡谷口。
“哪部分的？”负责警戒的哨兵大声喝问，枪栓拉得哗哗响。
“苏北挺进纵队司令部交通员！”来人翻身下马，举起手中的特别通行证，“有十万火急的命令，要面呈林啸天队长！”
……
临时指挥部内。
林啸天正在擦拭那把驳壳枪。经过几个月的沉淀，他脸上的线条更加硬朗，眼神中少了几分当初的狂躁，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沉稳。他穿着依然是那件旧军大衣，但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
“队长！上级的命令到了！”李大山掀开帘子，带着交通员冲了进来。
林啸天猛地站起，接过交通员递来的密封信函。
他迅速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纸。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盖着鲜红的印章。
林啸天一目十行地看完，眼中猛地爆发出两道精光。
“好！”
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声音洪亮如钟。
“终于等到了！”
“李参谋长！”林啸天大喝一声。
“到！”
“吹集合号！所有排以上干部，立刻到指挥部开会！一刻都不许耽误！”
“是！”
……
十分钟后，指挥部内挤满了人。
王庚、赵铁柱、李大山，还有新提拔上来的几位排长，个个精神抖擞，目光灼灼地盯着站在地图前的林啸天。
墙上挂着一张新的地图，这是李大山带着侦察班，花了整整一个冬天，用脚底板丈量出来的“苏北敌情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日军的据点、铁路、公路网。
林啸天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棍，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红点。
“同志们！”
林啸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战意。
“刚刚接到上级命令。鉴于国际形势变化和全国抗战的需要，主力部队决定，发动‘一九四零春季攻势’！”
“我们要主动出击！打破鬼子的囚笼！粉碎松井一郎的封锁！”
听到“主动出击”四个字，下面的干部们眼睛都亮了。
“队长！怎么打？你说吧！”王庚摩拳擦掌，他那只伤臂早已恢复，此刻正渴望着战斗。
“这次不一样。”林啸天看着王庚，摇了摇头，“以前我们打游击，是‘闹’，是袭扰。打了就跑，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但这次，上级给我们的任务是——配合主力，切断津浦铁路南段的运输线！阻击日军增援部队！”
林啸天手中的木棍，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一条黑线上。
“津浦铁路！这是鬼子的大动脉！他们正源源不断地把兵员和物资运往南方前线。”
“我们的任务，就是做一把尖刀，插进这条大动脉里，给它放血！”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津浦铁路，那可是日军防守的重中之重，沿线碉堡林立，装甲车巡逻不断。
“怎么？怕了？”林啸天冷冷地扫视全场。
“怕个鸟！”二排长是个粗汉子，吼道，“只要队长下令，就是龙潭虎穴，咱们也敢闯！”
“好！”林啸天点头，“不怕就好。但我们不能蛮干。松井一郎那个老鬼子，在铁路上可是下了血本的。”
林啸天转身，手中的木棍在地图上划出几道复杂的线条。
“这次行动，我们不打硬仗，打巧仗。”
“李参谋长！”
“到！”
“你带着三排，加上新兵连，负责外围佯动。给我把声势造大！在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林啸天指着临水城周边的三个据点，“同时发起攻击！不要真打，就是放枪，放炮！让松井一郎以为我们要攻打据点！”
“明白！声东击西！”李大山点头。
“赵铁柱！”
“到！”赵铁柱虽然听不见，但他一直盯着林啸天的嘴唇，看到叫自己，立刻站得笔直。
林啸天看着他，用手语迅速比划着，同时大声说道：“你带着侦察班，给我摸到铁路沿线的‘黑石渡’大桥附近。那里是鬼子的咽喉。我要你摸清那里每一颗铆钉的位置，每一个岗哨的换班时间！今晚十二点前，我要看到详细的情报！”
赵铁柱看懂了，重重地点头，眼神凶狠。
“王庚！”
“到！”
“你带着爆破班和突击排，跟我走！”林啸天眼中杀气腾腾，“我们是主攻！目标，不是炸桥，是炸车！”
“炸车？”王庚一愣，“大哥，炸火车？”
“对！炸军列！”林啸天冷笑，“上级情报，明天凌晨，会有一列装满重武器和药品的军列通过黑石渡。那是鬼子给前线送的‘救命药’。”
“我们要把这批货，给它截下来！截不下来，就给它炸上天！”
“记住！这是一场硬仗！黑石渡有鬼子的装甲巡逻车，还有碉堡。我们要虎口拔牙！”
“是！！”王庚兴奋得满脸通红，“大哥，你就瞧好吧！我的炸药包早就饥渴难耐了！”
林啸天放下木棍，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炬。
“同志们！”
“这是我们铁血大队成立以来，第一次配合主力部队的大规模作战！”
“以前，我们是为了生存而战，是为了报仇而战。今天，我们是为了整个战局而战！”
“这一仗，要打出我们铁血大队的威风！要让上级看看，要让松井一郎看看，我们这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队伍，到底有多硬！”
“有没有信心？！”
“有！！！”
吼声如雷，几乎掀翻了简陋的棚顶。
“好！分头准备！今晚八点，准时出发！”
“散会！”
……
干部们鱼贯而出，各自去整顿队伍，检查装备。
指挥部里安静了下来。
林啸天慢慢地收拾着桌上的地图和铅笔。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李大山没有走，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林啸天。
“队长，你变了。”李大山突然开口。
林啸天动作一顿，抬起头：“变了？哪儿变了？变老了？”
“不是。”李大山摇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敬佩，“变得……像个真正的指挥官了。”
“以前在临水城，你是一把锋利的刀，只想着用自己的血去拼。现在……你是握刀的人。”李大山指了指林啸天的脑袋，“你开始用这里打仗了。”
林啸天沉默了片刻，将驳壳枪插回腰间。
“老李，人总是要长大的。”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沧桑。
“是用血喂大的。”
林啸天整理好军大衣，大步向外走去。
“走，去看看兄弟们。”
……
黄昏。
夕阳将青龙山染成了一片金红。
战士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擦枪、磨刀、捆扎炸药包、分发干粮。每个人都忙而不乱，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大战前的兴奋和沉稳。
林啸天巡视了一圈，没有多说什么。现在的铁血大队，已经不需要他再去做那种声嘶力竭的动员了。
这支队伍，已经有了魂。
他独自一人，沿着蜿蜒的山路，登上了青龙山的最高峰。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他的大衣猎猎作响。
林啸天站在一块巨石上，举起望远镜，向南方眺望。
在那个方向，几十里外，就是临水城。
虽然隔着重重山峦，隔着暮色苍茫，他根本看不见那座城。但在他的心里，那座城的轮廓，比眼前的任何东西都要清晰。
东门的废墟，寺庙的医院，地窖的指挥部……
还有那冲天的大火，那悲壮的诀别。
“队长……”
林啸天轻声呼唤，声音消散在寒风中。
“春天来了。我们要开始反攻了。”
“这一仗，是给松井一郎的见面礼。这只是个开始。”
他仿佛看到了石铁山站在云端，穿着那件破旧的军大衣，正微笑着看着他。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稳。
林啸天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大哥。”王庚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立，也看向南方。
“都准备好了？”林啸天问。
“准备好了。”王庚点点头，“兄弟们的士气很高。大家都憋着一股劲，想给队长报仇。”
王庚侧过头，看着林啸天那张被夕阳映红的侧脸。
“大哥，在想什么？”
林啸天依然举着望远镜，没有放下。
“在想队长。在想那座城。”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坚定到骨子里的力量。
“老王，你还记得我们突围那天晚上的发誓吗？”
“记得。”王庚咬着牙，“夺回临水城，血债血还。”
“对。”林啸天放下望远镜，转过头，看着王庚。
“我在想，那一天，不远了。”
“我们现在做的一切，炸铁路，打伏击，配合主力……都是为了那一天在铺路。”
林啸天伸出手，指着南方那片虚无的远方。
“我们会回去的。”
“带着大部队，带着重炮，带着红旗……堂堂正正地杀回去！”
王庚看着林啸天眼中的光芒，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和霸气。他感到体内的热血在沸腾。
“大哥！”王庚重重地点头，“我相信你！一定会！”
“只要跟着你，就是刀山火海，俺老王也敢闯！”
林啸天笑了，他拍了拍王庚的肩膀。
“好兄弟。”
“走吧。”
林啸天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然后猛地转身。
“下山！出发！”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苍穹。
山下，一百二十名铁血战士已经整装待发。
新的征程，开始了。
从这一刻起，林啸天彻底告别了那个只知道复仇的游击队长。
他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指挥官，一名能够审时度势、运筹帷幄的决策者。
他背负着石铁山的遗志，背负着七十二名幸存者的希望，背负着临水城三万百姓的期盼。
向着更广阔的战场，向着更残酷的战斗，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风起云涌，铁血男儿，再战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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