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
整整三天三夜,临水城的东门外,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上千名战士和百姓混杂在一起,喊着号子,挥舞着铁锹和镐头。泥土飞溅,汗水浸透了每一个人的衣背。
第一天,战士们是主力,百姓们还有些畏缩,只是在后面递递水,搬运些轻便的沙袋。 第二天,越来越多的百姓放下了恐惧,加入了挖掘的行列。他们的人数,甚至超过了战士。 到了第三天,整个东门外的工地,已经完全分不清谁是兵,谁是民。
“都给老子加把劲!天黑之前,必须把最后一段交通壕挖通!”赵铁柱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的吼声比铜锣还响。
“赵长官!歇歇吧!来,喝口绿豆汤!解解暑!”
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娘,端着一个粗瓷大碗,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赵铁柱正渴得嗓子冒烟,他回头一看,只见城门洞底下,一排溜地摆开了十几口大锅。城里的女人们,老的少的,都聚集在那里,有的在烧火,有的在熬粥,有的在烙饼。香气混杂着工地的烟尘,飘出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大娘……这……这又是你们送来的?”赵铁柱端着碗,手有些抖。
这三天,百姓们自发组织的“后勤队”就没断过。
“看你这孩子说的!”大娘用围裙擦了擦手,嗔怪道,“你们给我们卖命,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肚子?快喝!喝完了那儿还有刚出锅的炊饼!管够!”
赵铁柱的眼圈一红,他“咕咚咕咚”几口将绿豆汤灌了下去,只觉得一股清凉和甘甜,从喉咙一直润到了心里。
“大娘!俺替兄弟们谢谢您了!”他把碗递回去,声音都有些哽咽。
“谢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歌声。
“……月牙儿弯弯照九州, 哪家欢喜哪家愁。 哪家丈夫去打仗, 丢下妻子守空房……”
赵铁柱循声望去,只见城墙根的阴凉处,十几个年轻的媳妇和姑娘,排成一排坐在小马扎上。她们面前摆着针线笸箩,手里正飞快地忙活着。
她们在缝衣服。
战士们高强度的劳作,身上的军装早就被汗水和泥土裹住,更被树枝和石头刮得破烂不堪。
“兄弟!过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喊道。
一个刚从战壕里爬上来的小战士,脸上通红,局促不安地走了过去:“嫂……嫂子,啥事?”
“看你这胳膊肘!”媳妇麻利地放下孩子,一把拉过小战士的胳膊,“都磨出血丝了!赶紧脱下来,嫂子给你补补!这料子厚,结实!”
“哎呀……这,这哪好意思……”小战士的脸红到了耳根。
“有啥不好意思的!”另一个姑娘白了他一眼,“你们连命都不要了,给我们守城,我们给你们缝几针算啥?快脱!磨蹭啥?那边还有一堆鞋底等着纳呢!”
小战士只好红着脸,脱下了满是汗臭和泥土的上衣。
那媳妇接过来,没有丝毫嫌弃,熟练地穿针引线,很快,一个结实又密实的补丁就出现在了胳膊肘上。
“好了!穿上吧!”
“谢谢嫂子!谢谢嫂子!”小战士抱着衣服,只知道一个劲地鞠躬。
林啸天站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从熬粥的大娘身上,扫过缝衣的媳妇,最后落在了工地上。
一群七八岁的半大孩子,正学着大人的模样,两人一组,抬着一个装了半满的沙袋,哼哧哼哧地往城墙上运。
领头的,正是那天撞到他腿上的孩童,小虎。
“小虎!你们干什么去!”林啸天皱眉喝道。
小虎看到林啸天,“啪”地学着大人的样子,挺起胸脯:“报告军爷!我们在运沙袋!”
“胡闹!”林啸天几步跳下城墙,走到他们面前,“这里是工地!马上要打仗了!危险!都给我回家去!”
“我们不回!”小虎的脖子一梗,倔强地看着林啸天,“我爹说了,保卫临水城,人人有责!我们是小,可我们也能搬得动沙袋!”
“对!我们也能搬!”旁边的孩子们跟着起哄。
“你们……”林啸天一时语塞。他看着小虎那张沾满泥灰、却异常认真的小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想起了自己在这个年纪,不也是跟着父亲学打猎,学着保护家人吗?
他蹲下身,摸了摸小虎的头,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好小子,有志气。但是,打仗是大人的事。你们的任务,是好好活着,将来长大了,建设这个国家。听话,先回家,啊?”
“我不!”小虎的眼圈红了,“军爷,我……我怕。我怕鬼子来了,我爹娘就像二蛋家一样……都没了。”
林啸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了。
“别怕。”他把小虎拉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有叔叔们在,鬼子……进不来。”
“真的?”
“真的。”林啸天郑重地点头,“叔叔跟你拉钩。”
就在这时,昨天那个给赵铁柱送茶的老大爷,在张保长的陪同下,又找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乡绅模样的人,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箩筐。
“林长官!林长官!”老大爷老远就喊了起来。
林啸天站起身,迎了过去:“老伯,您怎么又来了?说了您老人家歇着就行!”
“我歇不住啊!”老大爷走到跟前,激动地指着身后的箩筐,“林长官,这是我们全城百姓凑的!一点心意!”
林啸天掀开盖在上面的布,倒吸了一口凉气。
满满几大筐,全是白花花的大米、金灿灿的鸡蛋,还有上百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老伯!这……这绝对不行!”林啸天急忙把布盖上,“我们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我们坚决不能收!”
“什么纪律不纪律的!”老大爷急了,一把抓住了林啸天的手。
他的手干枯、粗糙,像老树皮一样,但此刻却充满了力量。
“林长官!”老大爷的声音都在颤抖,“我活了六十多年,什么样的兵没见过?可你们……你们是我见过第一支,不抢粮食,不拉壮丁,还反过来帮我们老百姓干活的队伍啊!”
他指着不远处,一队刚换防下来的战士,没有休息,正扛着工具,帮一家百姓修补被风刮坏的屋顶。
“长官!”老大爷的老泪流了下来,“这城,是我们的家!你们是拿命在保我们的家!我们给你们送点吃的、穿的,这……这算什么啊?”
他紧紧地攥着林啸天那只满是血泡和老茧的手,声音嘶哑,却振聋发聩:
“长官,你们保护这座城……我们这满城的老百姓,就保护你们!”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工地上所有忙碌的百姓,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乡亲们!都听我说一句!”
嘈杂的工地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些兵爷,是我们的恩人!是我们的子弟兵!从今往后,每一个兵爷,都是我们的亲人!谁家有富余的粮食,都给老子拿出来!谁家女人会做饭缝衣,都给老子动起来!”
“咱们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穿着破衣烂衫去给咱们拼命!”
“对!” “老伯说得对!” “我们养着他们!他们就是咱们的亲儿子!”
百姓们群情激愤,振臂高呼。
林啸天再也控制不住,眼眶瞬间红了。
他松开老大爷的手,后退一步,“啪”地一个立正,对着老大爷,对着所有在场的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乡亲们!”
他直起身,声音已经哽咽:“我林啸天代表全营将士,谢谢父老乡亲们!有你们这句话,有你们这份心……我们就是死,也值了!”
“长官,别说死!” “你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林啸天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赵铁柱吼道:“赵铁柱!” “到!” “收下!但是,给我记账!每一粒米,每一颗蛋,都给我记清楚!战后,我们加倍还!”
“是!”赵铁柱高声应道。
……
傍晚,城外的麦子已经收割了大半。
日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这些粮食是全城军民的命根子。李大山组织百姓抢收,林啸天则派出两个排的兵力,荷枪实弹,在田埂上来回巡逻,充当“武装护卫”。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城墙上。
三道主战壕已经全部挖通,像三道巨大的伤疤,横亘在东门之外。城墙上的沙袋堆得又高又厚,黑洞洞的射击孔遍布其间。
石铁山和林啸天并肩站在城墙上。
城墙下,工地上,忙碌了一天的战士和百姓们没有散去。他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大锅里的米粥和炊饼。战士们把自己的那份,分给干了一天活的孩子和老人。百姓们则把藏在家里的咸菜和鸡蛋,硬塞进战士们的手里。
笑声、交谈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又无比和谐的画面。
林啸天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那股翻腾了数日的焦躁和不安,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坚定。
“啸天,”石铁山低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还在想什么?”
林啸天回头,看着石铁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轻声说道:“队长,我……我好像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你当初在山里跟我说的,‘我们不只是为自己报仇,是为所有受苦的百姓报仇’。”
林啸天指着城墙下那片军民同乐的景象:“以前,我打鬼子,是为了爹娘,为了家仇。后来,是为了石队长你,为了王庚,为了牺牲的战友。”
“但现在……”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是为了他们。”
他指着那个给他送茶的老大爷,指着那个给他缝衣的嫂子,指着那个要搬沙袋的小虎。
“是为了这满城的百姓。是为了他们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安心地吃一顿饭。”
石铁山欣慰地笑了。他重重地拍了拍林啸天的肩膀。
“啸天,你长大了。你终于明白了。”
他眺望着远方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感慨万千:“是啊,军队和人民,就像鱼和水。他们是水,我们是鱼。我们离开了他们,就活不成。我们保护他们,就是在保护我们自己。”
石铁山收回目光,看着城墙下那一张张质朴而坚毅的脸,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深情和力量:
“这,才叫真正的人民军队!”
林啸天重重地点头。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在他的身后,站着石铁山,站着侦察营的弟兄,更站着这临水城上万的百姓。
他握紧了城墙上的砖石。
那股冰冷的预感还在,但他已经不再畏惧。
为了这些人,他愿意付出一切。
哪怕,是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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