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粒火种点燃荒野,它要面对的不再是风雨,而是整片森林对“燃烧”定义的争夺。沈星澜与顾青舟站在文明岔路口,手握的已非秘密,而是选择——关于人类将如何与生命本源相处的,最温柔的答案。
张德贵家晚饭时分
傍晚六点半,张家堂屋,旧圆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爸,我们班王浩要去参加国际夏令营了。”
十岁的儿子张小虎扒着饭,眼睛盯着碗里的土豆丝,声音闷闷的。
张德贵夹菜的手顿了顿:“啥夏令营?”
“就是去美国那个,参观NASA,还能住寄宿家庭。”小虎抬起头,眼睛亮了一瞬,“老师说全校就两个名额,王浩爸爸给学校捐了……”
“吃饭。”张德贵打断他,往儿子碗里夹了块鸡蛋。
妻子王秀英搅着碗里的粥,勺子碰着碗沿,发出细碎的叮当声。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三次欲言又止。
“德贵,”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那钱……真不能动?”
“啪!”
张德贵把筷子拍在桌上。小虎吓得肩膀一缩。
“我说了多少遍?那是黑钱!是要咱家昧良心的钱!”张德贵胸口起伏,“你当人家白给二十万?那是要买你男人的脊梁骨!”
王秀英眼眶红了:“我知道……可小虎的成绩,老师说真是块料子,要是有机会……”
“合作社没给咱机会吗?!”张德贵声音发颤,“从前咱家啥光景?娘看病欠一屁股债,你冬天连件厚棉袄都舍不得买!现在呢?啊?”
他指着屋里的冰箱、电视,墙上的空调:“这些哪来的?小虎上学用的平板电脑哪来的?是合作社!是星澜那丫头领着咱们一块地一块地种出来的!”
堂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蝉鸣。
小虎小声说:“爸,我不去了。我就随便说说。”
王秀英抹了把眼睛,起身收拾碗筷。她背对着丈夫,声音飘过来:“李会计他老伴的手术……排上队了。”
张德贵猛地抬头:“啥?”
“市一院的专家号,排了三个月都没排上。”王秀英慢慢擦着桌子,“前天突然通知,下周三就能做。说是……有绿色通道。”
“……”
“还有周技术员他媳妇,”王秀英转过身,手在围裙上搓着,“以前在超市当收银,昨天收到猎头电话,说有家外企招行政,薪水翻倍,还交五险一金。”
她看着丈夫越来越白的脸,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德贵,不止咱家。”
镇小学门口,放学时分,校门口树荫下,几个家长在等孩子
“张师傅!”
一个穿衬衫打领带的中年男人笑着走过来,手里提着印着某教育机构logo的纸袋。张德贵认得他——上周来家里送钱的两人之一,姓陈。
“陈先生。”张德贵下意识后退半步。
“别紧张别紧张。”陈先生笑容可掬,从纸袋里掏出一份彩印资料,“我回去想了想,小虎那个事,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直接给钱,太冒昧了。”
他把资料递过来:“这是我们机构跟市重点一中的合作项目,‘未来科学家培养计划’。全程免费,寒暑假去中科院实验室参观,还有清北的教授带队。”
张德贵没接。
“名额非常有限,”陈先生压低声音,“但我们机构有推荐权。小虎的成绩单我看过,绝对够格。就是需要……合作社这边开个实习证明,证明孩子参与过生态农业实践。”
“实习证明?”
“对,就是个形式。”陈先生笑容不变,“咱们国家现在提倡劳动教育嘛。合作社盖个章就行,内容我们都拟好了。”
张德贵看着那份印刷精美的计划书,封面上孩子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微笑的照片,在夕阳下反着光。
“陈先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你们到底想要啥?”
“哎呀,就是想跟合作社这样的优秀企业建立联系嘛。”陈先生把资料塞进张德贵手里,“家长里短闲聊的时候,张师傅要是能提提我们机构,就是帮大忙了。”
他拍拍张德贵的肩,凑近些:
“孩子的前程,可是一辈子的事。您说是不是?”
李会计家,同一时间
李家客厅,药味弥漫
“老李,你说这专家号……咋就突然有了呢?”
李会计的老伴靠在沙发上,手里攥着医院的通知单,指尖发白。
李茂山戴着老花镜,一遍遍看那份盖着红章的通知。他是合作社的老会计,干了三十年账本,最认死理。
“我问了在医院工作的表侄女,”老伴声音发虚,“她说这个专家,号都排到明年了。能插队的……都不是一般人。”
“……”
“茂山,”老伴抓住他的手,“我这病拖不起。医生说了,早一个月做,成功率多三成。”
李茂山摘掉老花镜,用力按着眉心。
窗外传来孩子的笑声。是隔壁家的小孙子在玩新买的遥控飞机——听说是孩子爸爸新公司发的福利。孩子爸爸以前在合作社开货车,上个月跳槽去了物流公司,工资涨了一倍。
“秀云,”李茂山哑着嗓子开口,“这手术……咱们不能做。”
老伴的手一颤。
“合作社的账,每一分钱、每一笔进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老会计挺直佝偻的背,“星澜那孩子信我,把命根子交给我管。我不能……我不能让人在账本上挑出半点毛病。”
他握住老伴颤抖的手:
“咱们去省城医院。我找老同学帮忙,排队等。等得起。”
老伴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眼泪掉下来:“你呀……一辈子死心眼。”
“死心眼好,”李茂山笑了,皱纹堆在一起,“睡得踏实。”
周技术员家,晚上八点
周家卧室,妻子在试穿新买的衬衫
“真不去面试?”妻子对着镜子转了个身,“月薪一万二,双休,还有年终奖。我在超市干三年都挣不到这么多。”
周伟坐在床边,盯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他和媳妇的聊天记录——猎头发来的公司简介、职位要求、福利待遇,一条条列得明明白白。
“公司背景查了吗?”他问。
“查了,”妻子坐到床边,“正规外企,做环保设备的。面试地点在cbd的写字楼,我网上搜了,真有这家公司。”
周伟滑动屏幕,停在一行字上:“……需具备农业合作社相关工作经历者优先。”
“伟子,”妻子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担心啥。但万一……万一是正经机会呢?我总不能一辈子当收银员吧?”
“……”
“这样,”妻子眼睛一亮,“我去面试,要是真成了,我就辞职。但合作社的事,我一个字都不提。行不?”
周伟看着妻子眼里的光。结婚五年,她第一次这么兴奋地规划未来。
“面试什么时候?”他听见自己问。
“后天上午。”妻子抱紧他,“我就试试,不行就算了。好不好?”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巷口,车灯在周家窗户上扫过一道光。
车里,副驾驶座的男人对着耳麦低声说:
“鱼咬钩了。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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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合作社值班室
张德贵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巡夜。路过沈星澜住的小院时,他看见二楼的灯还亮着。
犹豫再三,他摸出手机,找到那个存了却从未拨过的号码——顾青舟的。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
“顾总,”张德贵喉咙发紧,“我……我有事想汇报。”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顾青舟平稳的呼吸声。
“说吧,德贵叔。”
张德贵靠着冰凉的砖墙,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把这两天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这个五十岁的汉子声音哽咽:
“顾总,我不是叛徒……我就是……心里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德贵叔,”顾青舟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清晰而坚定,“您今天打这个电话,就说明您选对了路。”
“可是李会计家、周技术员家……”
“我们知道。”顾青舟说,“星澜说,她这几天感觉‘地里不对劲’。现在明白了——不是地不对劲,是人心被搅乱了。”
张德贵愣住:“星澜她……能感觉到?”
“她能感觉到草木的焦虑,自然也能感觉到人的。”顾青舟顿了顿,“明天开全员大会。您今晚好好睡,把心放回肚子里。”
挂断电话后,张德贵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夜风吹过合作社的菜畦,叶子沙沙作响。他蹲下身,摸了摸泥土——温的,软的,透着股熟悉的生机。
“老伙计,”他对着土地轻声说,“咱们……都不能怂。”
二楼窗户后,沈星澜收回望向院子的目光。她掌心贴着的墙面,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绿色脉络,正缓缓褪去。
顾青舟从身后环住她:“几个了?”
“七个。”沈星澜闭了闭眼,“像针,扎进肉里,不流血,但疼。”
“拔出来就好了。”顾青舟吻了吻她的发顶,“明天,咱们一起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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