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三年,春,公元九百六十五年。
江陵城外的长江北岸,一片被特意平整出来的辽阔旷野,此刻已化为一片森严的军阵之海。时值卯时三刻,初升的朝阳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道金辉泼洒下来,照亮了这片即将西征的雄师。
旌旗,无数的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片移动的森林。代表各军、各营、各都的认旗、队旗、姓氏旗,色彩斑斓,迎风招展,簇拥着中军那面最为高大的、玄底赤边的“曹”字帅旗和代表宁江军节度使的节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数冰冷的金属锋刃反射着阳光,汇聚成一片令人不敢直视的、跳跃闪烁的寒光之林,肃杀之气凝结如实质,冲散了江畔清晨的薄雾与水汽。
三万东路军将士,已按水陆序列,列成一个个横平竖直、棱角分明的方阵。水军将士立于泊在江面的战船甲板之上,经过改造的船首冲角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新刷的船漆味道混杂着桐油气息隐隐飘来,帆樯如云,桅杆如林,显示出这支水师不同寻常的精悍。步军与骑军则肃立于岸上坚实的土地上,前排是身披重甲、手持长矛大戟的跳荡兵,其后是弓弩手,再后是刀盾手与轻骑兵。每一名士卒都甲胄擦得锃亮,兵刃磨得锋利,挺胸收腹,目光平视前方,如同雕塑般钉在原地,唯有偶尔因为紧张或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他们是活生生的、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
点将台乃是用粗大的原木临时搭建而成,高大稳固,台上遍插旌旗。曹彬立于台心,一身擦得耀眼的明光铠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猩红色的斗篷自肩甲垂下,随风微微飘动。铠甲之外,罩着那象征着他身份与权柄的紫色蟒纹节度使袍服,庄重而威严。他腰悬赵匡胤亲赐的宝剑,头盔下的面庞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最锐利的鹰隼,缓缓扫过台下无数双望向他的眼睛。
他从那些目光中,看到了渴望建功立业、搏取封妻荫子的激昂与热切;看到了对未知巴蜀、险关要隘的些许忐忑与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经过严格整训、粮饷充足、器械精良后孕育出的自信,以及对他这个带领他们取得晋州大捷、并给予他们“仁军”信念的主帅,那种几乎盲目的信任与追随。
旷野上寂静无声,只有旗帜拂动和江水流淌的声响。数万人的呼吸似乎都刻意压低了,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曹彬向前迈出一步,立于台缘。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再次用目光缓缓扫视全军,让那份沉甸甸的期待感积聚到顶点。随后,他运足中气,声音并不如何嘶声力竭,却异常沉稳、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经由排列在军阵前方的嗓门洪亮的亲兵齐声传诵,如同层层推进的波浪,清晰地涌入每一个士卒的耳中,激荡着他们的心弦。
“将士们!”
一声呼唤,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所有士卒心中激起巨大的回响。
“今日,吉时已至,风云聚会!我等在此,奉天子明诏,承天下大义,挥师西进,剑指巴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蜀主孟昶,昏聩无能,沉溺酒色,宠信奸佞小人!其据天府之地,却行割据之实,使巴蜀百万黎庶,不得沐我大汉王化,不得享太平盛世!边关将士,枕戈待旦,皆因彼辈负隅顽抗!此,乃国之大耻,民之深恨!”
他的话语,将战争的起因拔高到了吊民伐罪、统一天下的道义高度,而非简单的领土争夺。
“然,逆天而行,终有尽时!王上圣明,洞察万里,决意廓清寰宇,混一江山!此乃顺天应人之举,更是我辈军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之良机!”他恰到好处地调动着将士们的功名之心,“然,入蜀之路,绝非坦途!剑门之险,夔门之雄,皆号称天堑!蜀军恃其地利,妄图螳臂当车,负隅顽抗!”
他话锋一转,声音中充满了强大的自信与感染力:“但我东路军,是什么军队?是晋州血战中淬炼出的铁军!是王上亲授旌节、寄予厚望的雄师!更是以‘仁’为本,以‘纪’为魂的王者之师,仁义之师!”他再次强调了“仁军”的信念,这与北路军的纵容劫掠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上信重我等,授我斧钺,赐我专权,恩遇之深,信任之重,亘古罕见!”他声音激昂,猛然间,“锵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御赐宝剑,冰冷的剑身在朝阳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光,最终斜指苍穹!“本帅在此,以剑为誓,与诸君约法三章,天地共鉴!”
“进,则同进!退,则同退!功,则同赏!过,则同罚!”十六个字,字字千钧,掷地有声,宣告着官兵一体,荣辱与共的决心。
“凡我将士,须严守军纪,秋毫无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使我‘仁军’之名,响彻巴山蜀水!”这是对道德的坚守。
“凡我战舰,须破浪向前,死不旋踵!遇山开山,遇水断水!使我大汉旌旗,飘扬于夔门之上!”这是对勇气的呼唤。
“凡我刀枪,须直指敌酋,扬我军威!克城拔寨,所向披靡!使我东路军威,震慑蜀中宵小!”这是对胜利的渴望。
三段排比,气势磅礴,如同战鼓擂响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头。
“破浪向前!死不旋踵!”
“扬我军威!一统山河!”
台下,早已被这番话语点燃激情的将士们,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热血,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直冲云霄,仿佛连长江的波涛声都被压制了下去。士气在这一刻,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曹彬缓缓将宝剑归鞘,那清脆的撞击声仿佛为狂热的呐喊画下了一个短暂的休止符。他转过身,面向点将台一侧。那里,站着一位从汴京星夜兼程赶来的钦差大臣,身着朱紫色官袍,神色肃穆。两名身材高大的御前班直侍卫,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覆盖着明黄色绸缎的托盘,紧随其后。
全场瞬间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明黄色的托盘上。
钦差大臣上前一步,展开一卷黄绫诏书,以庄严顿挫的声调朗声宣读:“制曰:咨尔峡路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宁江军节度使、检校太保曹彬,朕委以专征,寄予厚望。巴蜀未宾,实为朕心之疾。今特赐王命旗牌一面,授尔临机决断之全权!凡军事进退,将吏黜陟,钱粮调度,乃至地方维稳事宜,皆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望尔体朕苦心,克承厥功,早日戡定西陲,钦此——”
“臣曹彬,领旨谢恩!必竭股肱之力,继之以死,以报陛下!”曹彬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双手高高举起,无比郑重地从钦差手中接过了那沉甸甸的托盘。
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明黄色的绸缎。
霎时间,仿佛所有的阳光都汇聚于此!托盘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杆造型古朴、却散发着无上权威的旗牌。旗杆长约八尺,通体黝黑,不知是何等金属打造,触手冰凉沉重。旗帜并非布帛,而是某种不知名的玄色皮革鞣制而成,边缘以金线绣着繁复的云龙纹饰,正中,一个巨大无比、笔力遒劲、仿佛蕴含着雷霆之威的金色“敕”字,占据了整个旗面!
王命旗牌!如朕亲临!
持此旗牌,等同于皇帝亲临战场!可临机决断一切军事,可先斩后奏,可调动指定范围内一切资源,其权柄之大,近乎于古代的尚方宝剑!
曹彬双手紧握旗杆,将其高高举起!玄色旗面在风中舒展开来,那个巨大的金色“敕”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严!
“见此旗牌,如见王上!”曹彬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自本帅以下,凡我东路军将士,见旗牌如见君父!凡有怯敌畏战、临阵脱逃者,斩!凡有阳奉阴违、贻误军机者,斩!凡有祸乱地方、欺凌百姓者,斩!凡有通敌卖国、暗行不轨者,斩!无论其官职高低,出身何处,本帅皆可凭此旗牌,先斩后奏,以正军法,以儆效尤!”
“万岁!万岁!万岁!”台下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狂热、更加整齐划一的呐喊声!这面旗牌,不仅仅赋予了曹彬无上的权威,更给了所有士卒一颗定心丸,一种被帝国最高权力完全信任和支持的巨大荣誉感与使命感!许多潜在的、可能来自朝中或其他军系的掣肘与麻烦,在这面旗牌面前,都将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凤州城外,北路军的誓师场面,则呈现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没有如此庄严的仪式,没有如此强调道义与纪律的演说。主帅王全斌顶盔贯甲,站在一个以粗大原木和泥土垒砌而成的高台上,他身材魁梧,声若洪钟,带着五代宿将特有的粗犷与直接:
“儿郎们!废话老子不多说!前面,就是他娘的剑门关!打破了它,后面就是成都!成都城里有什么?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有娇嫩水灵的蜀地娘们!还有吃不完的美酒佳肴!”他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打破剑门,这些东西,任你们取用!老子只要孟昶那龟儿子的人头和降表!都给老子玩命打!往死里打!第一个给老子冲上剑门关城头的,官升三级,赏金千两!后退一步者,老子认得你,督战队的刀认不得你!”
“杀!杀!杀!”北路军士卒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嚎叫与呐喊,眼中充满了对财富、女人和杀戮最原始的渴望与贪婪。与东路军强调的纪律、王道与使命感相比,这里的气氛更接近传统的五代军阀模式,简单,粗暴,以最直接的利诱和最残酷的威压来驱策军队。
江陵城外,曹彬将手中的王命旗牌重重一顿,旗杆底部的金属镦砸在点将台的木板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一声“咚”!
“出征!”
“呜——呜——呜——”数十支巨大的号角同时仰天长鸣,声音苍凉雄浑,穿透云层。
“咚——咚——咚——咚——”上百面牛皮战鼓被鼓槌狠狠擂响,节奏由慢变快,如同雷鸣般的心脏搏动,敲击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东路军,这柄倾注了曹彬无数心血、精心打磨的利剑,终于正式出鞘!水师千帆竞发,在领航船的指引下,开始调整队形,缓缓溯着奔腾的长江,向西驶去。岸上,步骑大军也如同苏醒的巨蟒,在各级将领的号令声中,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沿着江岸官道,浩浩荡荡,向西开拔。烟尘渐起,旌旗招展,承载着赵匡胤混一天下的宏愿与曹彬自身不朽功业抱负的东路军,正式踏上了那条充满未知、艰险与机遇的西征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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