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宫在苏槿、常玥等人的打理下,很快便如同一架上好了油的精密器械,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宫人们各司其职,规矩森严,却又在素心、挽星的调和下,不失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家”的温润气息。京禧终于得以从繁琐的庶务中抽身,将更多精力投向更深远的地方。
这一日,秋高气爽,京禧由素心陪着,在朝阳宫附近的小花园里散步,名为赏菊,实则是想更熟悉宫苑的每一处角落,心中仍在默默推演着那张复杂的人际权力图谱。顾知微在不远处的凉亭内,翻阅着近日由福安和赵婉儿汇总来的各宫动向简录。
行至一处靠近宫墙的假山旁,隐约听到一阵极力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啜泣声。京禧脚步一顿,示意素心停下,悄然循声望去。
只见假山背后,一个穿着半旧藕荷色宫装、身形单薄的小女孩正蜷缩在那里,肩膀微微耸动。她看起来约莫七八岁年纪,头发有些凌乱,上面只簪着一朵小小的、已然褪色的绢花。
京禧认得她。那是七皇女,沈京玉。其生母本是宫中一位位份不高的才人,多年前因卷入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诅咒风波,被赐白绫自尽。自此,这位七皇女便成了宫中的隐形人,无人问津,连份例用度也常被克扣。京禧离宫前,对她仅有几面之缘,印象中是个总是低着头、怯生生的影子。
京禧心中微动,缓步走了过去,放柔了声音:“京玉?”
小女孩猛地一惊,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清秀却布满泪痕的小脸。她看到京禧,眼中瞬间闪过极度的惶恐,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行礼,却因为蹲得太久,腿脚发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京禧伸手扶住了她,触手之处,只觉得她胳膊纤细得可怜,那宫装也是旧的,洗得有些发白。“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京禧蹲下身,与她平视,语气温和。
沈京玉咬着下唇,眼泪掉得更凶,却只是摇头,不敢说话。
这时,顾知微也闻声走了过来,看到此景,心中了然。她低声在京禧耳边道:“殿下,听闻前几日,七公主不小心冲撞了八皇子身边的伴读,被推搡了几下,大概……是心里委屈。”
八皇子,其母份位不高却颇懂得钻营,八皇子本人也有些被惯坏的骄纵。京禧眼神微冷。
她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拿出自己的绢帕,轻轻替京玉擦去眼泪。“以后若再有人欺负你,可以来朝阳宫找我。”京禧看着她,声音清晰而肯定,“我是你姐姐,理应护着你。”
沈京玉怔怔地看着她,那双原本充满恐惧的大眼睛里,一点点渗入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希冀。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宫里的兄弟姐妹,要么忽视她,要么欺侮她,就连父皇……恐怕早已不记得还有她这个女儿。
“真……真的吗?”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抖。
“自然是真的。”京禧微笑,拉起她冰凉的小手,“走吧,姐姐带你回朝阳宫,让素心给你找些好吃的点心,再换身暖和的新衣裳。”
就在她们准备离开假山时,京禧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月洞门边,一个更小的、穿着明显不合身太监服饰,或许是哪个小太监淘汰下来的的男孩,正探出半个脑袋,偷偷望着她们,眼神里充满了好奇,还有……一种近乎饥饿的渴望。他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
京禧心中又是一沉。那是五皇子,沈寰铮。其生母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生产后不久便病故了。这孩子便如同野草般在宫中自生自灭,连正经的教养嬷嬷和太监都没有配齐,平日里不知靠着什么果腹,竟沦落到捡小太监的旧衣穿。
京禧停下脚步,对着那个方向,同样放柔了声音:“寰铮,你也过来。”
那男孩吓了一跳,猛地缩回头,但过了一会儿,又怯生生地探出来,犹豫着,最终还是抵不过内心的渴望和对那点心二字的向往,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低着头,不敢看京禧。
京禧看着眼前这两个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孩子,一个是被刻意遗忘的皇女,一个是如同隐形人般的皇子,心中那份因母后和兄长而冰封的角落,似乎又被触动了一下。在这冷酷的宫廷里,他们和她一样,都是被剥夺了温暖的孩子。
她一手牵起京玉,另一只手尝试着去牵寰铮。小男孩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任由京禧牵住了他脏兮兮的小手。
“走吧,”京禧对顾知微和素心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新的决心,“带我们的弟弟妹妹,回家。”
回到朝阳宫正殿,京禧吩咐素心去取点心和热牛乳,又让挽星去找两套适合京玉和寰铮年纪的新衣。常玥见状,虽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去安排热水沐浴等事宜。
当热腾腾的牛乳和精致的点心摆在面前时,沈寰铮几乎是狼吞虎咽,差点噎住,白芷连忙上前帮他拍背。沈京玉则小口小口地吃着,吃着吃着,眼泪又无声地落了下来,滴落在瓷碗里。
京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顾知微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待两个孩子吃饱喝足,换上了干净暖和的新衣,虽然依旧瘦弱,但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眼神里也少了几分惊惧,多了些茫然和依赖地看着京禧。
京禧让苏嬷嬷安排了两个稳妥的小宫女和一个小太监,暂时专门照顾京玉和寰铮的起居。她看着吃饱后蜷在宽大椅子里几乎要睡着的沈寰铮,以及紧紧挨着自己坐着的沈京玉,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她转向顾知微,轻声道:“顾姐姐,你看,这宫里被遗忘的幼苗,似乎不止一株。”
顾知微微微颔首:“殿下是想……”
“既然父皇给了我这般超然的地位,”京禧目光扫过两个孩子的睡颜,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我何不将所有这些无人问津的弟弟妹妹,都纳入羽翼之下?他们现在或许是负担,但若教养得当,未来……或许会成为最忠诚的基石,也是打破某些人盘算的意外之棋。”
将负担转化为资产,将弃子变为活棋。这正是她在宫外历练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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