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刚下班，许光建的微信就弹出了尹月的消息：“许哥，方便出来吃个饭吗？”
今天被商建西当众训斥了一顿，许光建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出去散散心也好。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在哪？”
“碧玉江南小区对面的西餐馆怎么样？”尹月很快回复，“那里在天京人民医院和中医院中间，步行十多分钟就能到。”
“吃西餐？”许光建有些意外。
“你不喜欢吗？”
“还行。”
许光建按地址步行过去，远远就看见“洋洋得意”西餐厅的招牌。尹月正站在门口，看见他来，立刻笑着挥起了手，米白色的连衣裙在暖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这家西餐厅在当地口碑不错，暖黄的灯光洒在木质餐桌上，舒缓的钢琴曲在空气中流淌。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尹月把菜单推过来：“来，你点喜欢的。”
许光建摸着菜单边缘的纹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不太懂这些，还是你帮我点吧。”
尹月抬眼看了看他，睫毛轻轻颤了颤：“那试试牛排吧？是这家的特色，味道挺不错的。”
“好，都听你的。”
“喝点什么？”尹月翻着酒水单问。
“都行，红酒啤酒都可以。”
“那就来两杯红酒。”尹月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
等服务员端来两份煎得滋滋作响的牛排，又开了红酒倒好，尹月才拿起刀叉：“试试？七分熟的，应该合口味。”
许光建切了一小块送进嘴里，鲜嫩的肉汁在舌尖散开，确实比家常菜多了些风味。他抬头看向尹月：“你经常来这儿？”
“偶尔约朋友来坐坐。”尹月搅着杯里的红酒，杯壁上沾着细密的酒珠。
“怎么不和爸妈一起来？”许光建随口问道，话音刚落就见尹月握着刀叉的手顿了顿，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补充，“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尹月摇摇头没说话，桌上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许光建搓了搓手，正想换个话题，忽然瞥见尹月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
“你妈妈住院这些天，怎么没见你爸爸来探望？”许光建放轻了声音，目光悄悄留意着尹月的神色。
“他？”尹月的声音陡然变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布，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个不负责任的人。”说完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许光建看着她原本柔和的眼神渐渐蒙上一层雾霭，随后那层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连指尖都微微绷紧。他正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忽然听见餐厅门口传来一阵说笑声，尹月的肩膀猛地一缩。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许光建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带着几个年轻男女走进来。男人头发梳得油亮，穿着笔挺的西装，走路时腰杆挺得笔直，正是下午训斥他的商建西。
许光建下意识地想站起身打招呼，手腕却被尹月猛地按住。她的指尖冰凉，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别理他。”
话音刚落，商建西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看到尹月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笑容，径直朝这边走来。那笑容落在许光建眼里，总觉得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月月，你也在这儿？”商建西在桌旁停下，微微俯身，“最近还好吗？你妈妈的病怎么样了？”
尹月猛地抬起下巴，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商建西，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商建西的笑容僵了僵，转而看向站起身的许光建，故作熟络地问：“你们认识？”
“是，老师，您也来吃饭？”许光建被尹月按得半边身子都发僵，只能硬着头皮回话。
“叫你别理他！”尹月猛地拽了他一把，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许光建心里一沉，这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尹月对商建西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那种深入骨髓的排斥，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形成的。
他不动声色地坐下，指尖却能感受到尹月放在桌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老师，您慢用。”许光建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
“你还跟他打招呼？”尹月霍然转头，眼里的怒火几乎要烧到他身上，“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商建西像是没听见两人的争执，依旧厚着脸皮在尹月耳边说：“越越，都长这么大了，还在生爸爸的气啊？”
“爸爸？”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许光建心里，他终于明白尹月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商建西竟然是她的父亲！一股无名火瞬间涌上心头，他看着尹月泛红的眼眶，忽然觉得商建西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格外刺眼。
商建西见尹月始终不理他，又转向许光建，假惺惺地笑了笑：“小伙子，好好陪越越吃饭。”
“不用你假好心。”尹月的声音冷得像冰，“这里不欢迎你，走。”
商建西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笑了笑，转身带着同行的人往餐厅深处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尹月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眼圈唰地红了。
“他就是你爸爸？”许光建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能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
尹月用力挣了挣，却没甩开他的手，半晌才咬着牙说：“他也配当爸爸？”
“到底怎么回事？”许光建放缓了语气，能感觉到她压抑多年的委屈正一点点翻涌上来。
“我出生没多久，他就跟别的女人跑了。”尹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他说我不是他亲生的，一分抚养费都不肯给。我妈气不过，拉着他去做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他没话说了，却还是不管我们母女。”
牛排已经凉了，红酒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尹月拿起纸巾擦了擦眼角，声音里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疲惫：“我妈就是太心软，见他跟那个女人过得‘不容易’，竟然真的没再要过抚养费。她一个人打三份工，既要供我上学，又要攒钱看病，你知道那些年有多难吗？”
许光建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想起尹月在医院忙前忙后的样子，想起她妈妈病床前空荡荡的陪护椅，终于明白这个女孩看似坚强的外表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
“后来呢？”他轻声问，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想要给她一点力量。
“后来我读初中的时候，他来找过我。”尹月自嘲地笑了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听说那个女人不能生，他就想把我接回去给他当女儿。
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我妈抱着发高烧的我在医院排队挂号时，他在陪那个女人逛街；我被同学嘲笑没有爸爸时，他在给别人的孩子买玩具。现在我长大了，他倒想起有个女儿了？”
说到这里，尹月的声音开始发颤，眼泪终究没忍住，顺着脸颊滑落：“我十三岁之前，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有一次我妈病得厉害，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把我托付给邻居，结果邻居嫌麻烦，直接把我扔在了火车站。”
许光建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自己幼年的经历，那种被抛弃的恐惧几乎是相通的。他反手握住尹月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冰凉的皮肤下微微发烫。
“后来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还好遇到好心人把我送到了派出所，我妈病好后疯了一样找我，最后在好心人家里找到我的时候，她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夜。”
尹月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妈，再也不让她受委屈。可现在……现在她又病倒了。”
暖黄的灯光照在尹月泪痕未干的脸上，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许光建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像一株在石缝里挣扎生长的小草，明明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却还是努力地向上挺着。
“他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许光建轻声问，尽量避开让她难过的话题。
“谁知道呢，大概是又带着那个女人的家人出来挥霍吧。”
尹月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苦涩，“这些年他靠着投机取巧赚了些钱，就更觉得我们母女是累赘了。要不是我妈这次病得重，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许光建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下午商建西训斥自己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同样是父亲，有人把孩子视若珍宝，有人却把亲生女儿当成累赘，这世上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别难过了。”他抽出纸巾递给尹月，“你现在不是一个人，阿姨的病会好起来的，以后有我在。”
尹月接过纸巾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许光建。暖黄的灯光在他眼里映出细碎的光，那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真诚的关切。她忽然鼻子一酸，积压多年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餐厅里的钢琴曲换了一首更舒缓的调子。许光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递过纸巾，任由尹月把这些年的委屈一点点哭出来。他知道，有些伤痛需要宣泄，而他能做的，就是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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