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医院门诊楼前的梧桐树叶被秋阳晒得发亮,许光建踩着满地碎金似的光斑往大门走。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衫领口有些变形,袖口磨出了细细的毛边,倒衬得露在外面的手腕格外有力。
停职这一个月,他没像旁人猜想的那样消沉,反倒把家里那几本泛黄的医书翻得卷了角,此刻眉眼间带着股沉定的倦意,却又藏着股说不出的利落。
“许医生?”
一声略带迟疑的呼唤自身后响起,许光建刚转过身,就被一双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了胳膊。
老太太头发花白,用根红绳简单挽在脑后,鬓角几缕碎发被风吹得乱飘,鼻梁上架着副用胶布粘过镜腿的老花镜,镜片后面的眼睛亮得惊人。
“真是你!”老太太另一只手里拎着的布袋子“啪嗒”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几盒包装简陋的药片,“我们这帮老姊妹天天在门口盼,都说你准能回来!你看——”
她猛地朝不远处的花坛一扬下巴,十几个男女老少齐刷刷站了起来,有拄着拐杖的,有怀里抱着孩子的,还有个中年男人正费力地从自行车后座往下卸轮椅。
许光建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胳膊又被另一股力气拽住。
青年穿着件印着快餐店标志的蓝色 t恤,领口沾着点油渍,左手腕上缠着圈厚厚的纱布,此刻正激动得满脸通红:“许医生!我是上次得荨麻疹那个小王啊!你给开的那几包草药太神了,我介绍我表姑来,人家说你被停职了……”
他忽然意识到失言,脸涨得更红,手忙脚乱地往回缩,“我、我不是那意思……”
“没事。”许光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比往常低了些,“我今天来,是办辞职的。”
“什么?”老太太的老花镜“啪”地滑到鼻尖,露出下面圆睁的眼睛,“辞职?这么好的医生为啥辞职?”
“就是啊许医生,”旁边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往前凑了凑,怀里的娃娃正揪着她胸前的纽扣,“你上次给我家小宝看积食,就摸了摸肚子,开了三块钱的山楂丸就好了,比那些动辄抽血拍片的强多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裹着秋日的热风涌过来,许光建刚要再说点什么,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车轮碾地声。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正弯腰弓背地推着轮椅往前冲,轮椅上的青年穿着件宽大的运动服,裤管空荡荡地晃着,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却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许医生!等会儿!”老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的汗珠顺着深深的皱纹往下淌,跑到近前“咚”地把轮椅停住,差点带倒旁边的花池,“我听医院的老李说你今天来上班,特地从城郊赶过来的!”
许光建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青年身上。
那小伙子大概不到二十岁,眼神里带着股与年龄不符的蔫劲儿,双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许光建的视线扫过他的后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尾椎骨连接的韧带上,凝着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却瞒不过他重生后异于常人的眼睛。
“您先别急。”许光建蹲下身,指尖在青年膝盖上轻轻敲了敲,“我先去办辞职手续,一会儿就出来给你看看。”
青年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是眼里闪过丝微弱的光。老头还想说啥,许光建已经直起身,大步朝行政楼走去。
人事科的门虚掩着,许光建刚敲了两下,就听见里面传来翻文件的沙沙声。
“进来。”科长王建国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官腔,等抬起头看见是许光建,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小许?你这是……”
王建国看见许光建手里的辞职申请,眼睛瞬间瞪成了铜铃。“你这是啥意思?停职期马上满了,院长昨天还跟我念叨,说让你复职后先去急诊科锻炼锻炼……”
“王科长,”许光建把信封推过去,信封边缘被他捏得有些发皱,“我是来辞职的。”
“辞职?”王建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西装下摆扫到桌角的茶杯,水“哗啦”洒了一桌子。他手忙脚乱地扯过纸巾擦着,嘴里不停念叨:“你这孩子咋这么冲动?哪个医生没犯过类似的错?”
“我考虑清楚了。”许光建的声音很稳,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我经手的病人资料都整理好了,移交给商医生了。”
王建国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医术……唉,真是可惜了。”他把申请往抽屉里一塞,“这事先放我这儿,你回去再想想。”
“不必了。”许光建转身往门口走,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又回过头,“谢谢科长这几月照拂。”
王建国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保温杯“咚”地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许光建刚走出行政楼,就被乌泱泱的人群围住了。
老太太颤巍巍地把掉在地上的布袋子捡起来。
许光建被围在中间,鼻尖萦绕着各种气味——草药的苦涩,膏药的辛辣,还有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
他忽然笑了,伸手把山药还给老太太:“大家相信我,谢谢,其实你们的病都不打紧。”他指着轮椅上的青年,“他的情况稍微麻烦点,我先给他看看。”
“别啊许医生,”个戴眼镜的女人挤到前面,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化验单,“我的病,吃了多少西药都没用……”
许光建无奈地摇摇头,拉着众人往花坛后面的角落走。
那里有几张石凳,他挨着坐下,让大家排好队。老太太第一个凑过来,伸出手腕,手腕上青筋像老树根似的盘虬卧龙。
许光建三根手指搭上去,指尖传来微弱的搏动,他闭着眼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飞快地写下几味药:“去药店买盒逍遥丸,按说明吃,另外每天用艾叶煮水泡脚。”
“我呢我呢?”穿格子衫的男人把胳膊伸得老长,许光建刚搭上手,他就急着说:“我这肩膀抬不起来,医生说要做核磁共振……”
“不用。”许光建收回手,在本子上写了“葛根汤”三个字,“三副药,喝完再看。”
人群渐渐散去,老太太一步三回头地往公交站走,青年举着药方子激动地给群里发语音。许光建走到轮椅旁时,太阳已经爬到头顶,把地上的影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他蹲下身,目光平视着轮椅上的青年:“摔着的时候听见响声了吗?”
青年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嗯,咔嚓一声,当时就站不起来了。”
“试着抬抬左腿。”许光建的指尖轻轻点在他膝盖外侧,青年咬着牙往上抬,裤管微微动了动,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
“半年了,”老头蹲在旁边,手里攥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检查单,“儿童医院、骨科医院都跑遍了,ct、核磁共振做了七八回,医生都说治不好了……”
许光建没接话,伸手在青年后腰轻轻按了按。青年“嘶”地吸了口凉气,眼里却闪过丝异样的光彩:“好像……没那么疼了?”
“回你们的家看看。”许光建站起身,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银灰色轿车,“把他抱上去,轮椅不用带。”
“什么啊?”老头猛地站起来,塑料袋“哗啦”掉在地上,检查单散了一地,“不做检查?就这么……也不要轮椅,今天能治好?”
“检查那些玩意儿没用。”许光建弯腰打开车门,引擎“嗡”地一声启动了,“今天让他试着站起来,轮椅放这儿吧,谁用得着就拿走。”
旁边几个还没走远的人都惊呆了。
穿碎花裙的中年妇女手里拎着个菜篮子,里面的西红柿滚出来两个,她也顾不上捡,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许医生,我能跟着去看看不?我侄儿瘫痪两年了,要是您真能治好这小伙子,我立马带他来找您!”
许光建看了她一眼,女人鬓角有几缕白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面粉,像是刚从包子铺赶过来。“上车吧。”
他拉开后座车门,老头已经小心翼翼地把青年抱了起来,青年在他怀里缩着,像只受惊的鸟。
银灰色轿车缓缓驶离医院门口时,许光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把孤零零的轮椅斜靠在花坛边,阳光落在空荡荡的椅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而车后座,青年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急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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