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苏凌玉，李奕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
他从窗边转过身，走到桌案旁，将上面的茶具挪开，把围棋棋盘放在了中间。
“来，陪我下一盘。”
苏凌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夫君？我不会下棋！”
她上前一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李奕不理会她，自顾自地将棋盘摆好，从中捡出黑白棋子。
“教你个玩法，五子棋。”
“什么？”苏凌玉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懂李奕的想法。
“很简单，五子连成一线就算赢，我不会用全力心算。”
李奕将规则说了一遍，然后把一盒白子推到她面前。
“我执白，你执黑，让你先行。”
苏凌玉看着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不明白，这个男人前几天还运筹帷幄。
怎么到了建邺，遇到火烧眉毛的大事了，像个事不关己的没事人一样。
“夫君，我真的没心情……”
“坐下。”李奕的语气很平淡，却让苏凌玉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苏妹妹，你应该听夫君的。”
沈挽月拉过来一张凳子，坐到了李奕的旁边，她提醒苏凌玉了一句。
“好吧。”
苏凌玉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
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商行被封，货物被扣，还有去了惠州郡的母亲，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捏着一枚冰凉的黑子，本能地在棋盘天元位置上落下一子。
李奕的黑子紧随其后。
苏凌玉根本没心思去思考布局，只想快点结束这莫名其妙的对局。
她的棋路毫无章法，充满了攻击性，却处处都是破绽。
不过二十手，李奕的五颗黑子已经连成了一条斜线。
“你输了。”
“再来！”
苏凌玉咬着嘴唇，她不信自己连没有认真的李奕都下不过。
第二局，换李奕先落子，她输得更快。
第三局，她想防守，却明白了一个道理“久守必失”，再次落败。
第四局……
第五局……
“啪！”
苏凌玉将手里的白子重重拍在棋盘上，棋子跳动，散落一桌。
她连输五局，整个人都有些脱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为什么……”她想不通。
“挽月，你应该看会了，陪她下几局。”
李奕对沈挽月开口。
“好。”
沈挽月坐到了李奕的位置上，她执黑，苏凌玉执白。
苏凌玉重新收拾心情，她就不信，自己连一个整天舞刀弄枪的武将都下不过。
第一局，苏凌玉赢了。
赢得还算轻松，沈挽月的棋路和她的人一样，直接，不懂转圜。
第二局，赢了。
沈挽月似乎完全熟悉了规则，开始懂得如何堵截，如何有效的进攻。
苏凌玉赢得有些侥幸。
第三局，沈挽月险胜。
第四局，苏凌玉扳回一城。
第五局，双方鏖战许久，最终以沈挽月领先一步的优势获胜。
五局，三胜二负。
苏凌玉呆呆地看着棋盘，半晌没有说话。
她一个精于算计，能将万贯家财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苏家嫡女。
在最简单的策略对弈中，竟然输给了心思直接的沈挽月。
她终于明白了。
李奕不是在消遣她，也没有苦口婆心的讲道理，而是在用最直接的事实告诉她。
她的脸上还保持着镇静。
心，却已经乱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纷乱的思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
之前那种面临困境的焦灼感，渐渐消退。
“我明白了，夫君。”
苏凌玉重新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清明。
“现在，重新说一遍。”
李奕重新坐回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好……”
苏凌玉将从族老处听来的柳家的动作，以及苏家商路被断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这一次，她的叙述条理清晰，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你怎么看？”李奕呷了口茶。
“柳家这手，一石二鸟。”
苏凌玉的脑子快速转动起来。
“找理由扣押查税官，是摆明了不配合查税。”
“截断我们苏家的商路，是做给江南道所有世家看的，杀鸡儆猴。”
“他们想把苏家当成典型，告诉所有人，谁敢跟朝廷合作，就是这个下场。”
“听起来，有些道理。”
李奕点了点头。
“但是，柳家老夫人柳怀瑾，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她行事向来滴水不漏。”
苏凌玉皱起了眉，“这次的手段，太直接，也太粗暴了，不像是她的风格。”
“而且，我们苏家和柳家虽然是竞争对手，但从未到过这种撕破脸皮，不死不休的地步。”
“她这么做，等于彻底把我们苏家推向了朝廷，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除非……”
苏凌玉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她想到了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可能。
李奕看着她，替她把那个答案说了出来。
“除非，这是你们苏家和柳家，联手演的一出戏。”
这句话像是一阵狂风，吹散了苏凌玉脑中的所有迷雾。
“他们……怎么敢？”
苏凌玉的声音有些发颤。
“为什么不敢？”
李奕反问，“人手被扣，江南第一大商行苏家被逼到停摆，整个江南道的生意都乱了套。”
“你若是丰玄枢，这税，你还怎么查下去？”
“只能快马加鞭上报朝廷，请求陛下降旨定夺。”
“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做很多事了。”
“比如，把账本做得天衣无缝。”
“那我呢？”
苏凌玉指着自己，“我被蒙在鼓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也是他们故意的？”
“正因为你不知情，所以你的焦急，愤怒，才最真实。”
李奕的语气很平静，“你这位苏家嫡女，急匆匆地跑来向你的未婚夫，我这个朝廷新贵求救。这出戏，才算是演得圆满了。”
“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的话么？”
“人终究是不同的，利益当前，很多人眼里，亲情是可利用的重要手段。”
苏凌玉瘫坐在椅子上，腰间的金算盘，此刻都重若千钧。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家族未来的掌舵人。
却没想到，在那些族老眼中，只是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凉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那我娘呢？她也……”
“你母亲或许不知情，或许，是无力阻止。”
李奕没有把话说死。
苏凌玉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夫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想唱戏，我们就搭个台子，让他们唱得更热闹些。”
李奕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他看向沈挽月。
“挽月，去交代李诞备一份厚礼，送到柳家府上。”
“就说，我明日午时，将亲自登门拜访柳老夫人。”
李奕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我是去……提亲的，不过这个就当面说了，应该会显得很有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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