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能冲进新世界的船！”
这声音，让老船匠拉姆的动作停滞了。
锻造台后，那个佝偻着身子、抱着头的老人，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向那个在人群中浴血奋战的背影。
新世界……
多么遥远，又多么熟悉的词语。
曾几何时，也有无数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意气风发地喊出同样的目标。
可他们的船，有的折戟于伟大航路，更多的，则是船长和船员在财宝与背叛中分崩离析。
人心，最是难测。
所以他厌倦了，他把自己锁在这里，每天与钢铁和炉火为伴，以为自己早已没了任何情绪波动。
可现在，这个年轻人，用自己的后背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这个年轻人，在他面前喊出了那个被遗忘的词语。
拉姆看着雷恩背后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他那条还在不断渗血的脊背，看着他即便如此，依旧将同伴护在身后的姿态。
一种久违的血性，从他身体深处涌起，流遍四肢百骸。
“哈哈……”
拉姆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又粗嘎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震耳的狂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能冲进新世界的船！”
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住战圈，透出炽热的神采。
“老子这辈子，就是为了造一艘那样的船啊！”
在所有赏金猎人惊愕的注视下，这个被铁链锁住的老人，一把抓起了墙角那柄沉重的巨型锻锤。
他虬结的肌肉绷紧，干枯的手臂上，青筋一根根虬结暴起。
他抡起大锤，划出一个沉重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圆弧。
目标不是敌人。
而是他自己脚踝上那副特制的镣铐！
“老家伙疯了！”一个赏金猎人叫道。
“铛！”
一声震耳的金属巨响，在整个锻造间炸开。
火星向四周迸射。
那副由巴洛克工作社特制的、足以锁住海王类的坚固镣铐，在这一击之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一道清晰的裂痕，出现在镣铐的连接处。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拉姆这一锤，砸中的位置，是一个比其他地方要略微黯淡、凹陷下去的点。
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一锤。
在这个被囚禁的、不见天日的锻造间里，他每天都会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用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击同一个位置。
成千上万次。
数万次的敲击，让这个最薄弱的点，变成了他挣脱牢笼的唯一希望。
他等待的，只是一个值得他挥出这一锤的理由。
今天，他等到了。
拉姆没有停顿，他再次举起大锤，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怒吼，狠狠砸向那个裂口！
“给老子……开！”
“铛！！！”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脆。
那副坚固的镣铐，应声而断！
断裂的铁环弹开，重重地砸在墙壁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凹痕。
自由了。
束缚了他数年的枷锁，在此刻化为碎片。
拉姆丢掉大锤，发出了一声畅快淋漓的怒吼。他那因为年迈而有些佝偻的腰背，在这一刻挺得笔直，整个人散发出骇人的气魄。
“宰了那个老头！”
一个反应过来的赏金猎人，举着刀扑了上来。
拉姆看都没看他。
他随手从锻造台上抄起一把刚刚从炉火中取出的、烧得通红的巨大铁钳，反手一挥！
“啪！”
滚烫的铁钳，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那个赏金猎人的脸上。
“滋啦——”
一阵皮肉烧焦的恶臭和蛋白质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开来。
那个赏金猎人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脸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冒着青烟的钳形烙印。
这血腥又残暴的一幕，让周围的赏金猎人动作一滞。
“你们这些……杂碎！”
拉姆的嗓音沙哑，他挥舞着手中滚烫的铁钳，蛮横地冲进了人群。
他的动作没有章法，不成体系，全都是打铁时练就的本能。
抡、砸、拍、扫！
他虽然不是战斗人员，但常年挥舞重锤练就的惊人力量，配合着对各种工具的熟练运用，让他成了一个最可怕的“搅局者”。
一个赏金猎人举剑刺来，拉姆直接用铁钳夹住了剑身，滚烫的高温让剑身迅速变红，那人烫得惊呼一声，松开了手。
拉姆顺势一脚，将他踹飞出去，撞倒了后面的两三个人。
另一个赏金猎人从背后偷袭，拉姆头也不回，反手将铁钳抡圆了扫过去。那人急忙用手臂格挡，结果被那股巨力带得原地转了两圈，手臂骨骼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拉姆的加入，让本就混乱的战局，变得更加无法预测。
赏金猎人们的包围圈，被这个暴怒的老船匠，从内部冲开了一个缺口。
雷恩和莉娜的压力骤然减轻。
雷恩一拳逼退面前的敌人，侧头看向那个狂暴无比的老人，眼中也多了一分意外和敬佩。
他没想到，这位老船匠的性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刚烈。
这份果决，这份血性，值得尊重。
“老先生，多谢了！”雷恩高声喊道，声音里透着真诚，“这份人情，我们记下了！”
“少废话！”
拉姆一钳子拍飞一个试图靠近的敌人，头也不回地对着雷恩的方向咆哮道。
他一边挥舞着铁钳，将敌人逼退，一边吼叫着，声音在整个船坞回荡。
“想让老子给你们造船，就先从这里活下去！”
“然后，去给老子把全世界最好的材料都搞来！”
“宝树亚当！海楼石！能吸收冲击的记忆金属！还有和之国工匠的不传之秘！”
“少一样，老子就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当酒壶！”
老人的咆哮，蛮横霸道，却让雷恩咧嘴一笑。
他喜欢这种交易。
……
船坞另一侧的阴影里。
薇薇和伊卡莱姆，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伊卡莱姆张着嘴，半天没有合上。
一个被镣铐锁住的老船匠，突然挣脱束缚，拿着烧红的铁钳大杀四方？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公主……”伊卡莱姆的声音有些干涩，“现在……”
薇薇抬起手，制止了他。
她的视线，没有停留在狂暴的拉姆身上，而是落回了雷恩身上。
她看得分明。
那个老船匠的爆发，不是偶然。
是被那个叫雷恩的男人的行为所激发的。
用自己的后背，去守护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人。
用一句发自肺腑的呐喊，去重新激起他早已沉寂的意志。
这个男人，他所做的，不仅仅是战斗。
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赢得别人的信赖与尊重。
这不是巴洛克工作社那种用金钱和武力堆砌的虚假忠诚，而是一种不掺杂任何利益，也更坚固的羁绊。
“我们走。”薇薇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决断的意味。
“走？”伊卡莱姆一愣，“我们不插手吗？这是最好的机会！”
“不用了。”
薇薇摇了摇头，她的视线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混乱的战场。
“他赢得了船匠的认可。”
这就够了。
一个能让传奇船匠“铁骨”拉姆都为之挥锤的男人，他的价值，已经不需要自己再去验证。
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暴露自己。
薇薇和伊卡莱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后，很快便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薇薇很清楚，今晚过后，威士忌山的局势，因为这个叫雷恩的男人，已经彻底乱了。
巴洛克工作社的部署被打乱，赏金猎人们的锐气被挫，一个传奇船匠也脱离了掌控。
而混乱，对她而言，正是最好的掩护。
也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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