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水波晃得人眼晕。
萧砚盘腿坐在画舫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个翡翠酒杯,杯沿沾着的酒液滴在衣襟上,他也懒得擦。舱外的歌声顺着风飘进来,软糯的吴侬语唱着“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听得他骨头都快酥了。
“公子,您倒是尝尝啊。”秦风站在一旁,看着桌上那只油光锃亮的烤鸭,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这烤鸭是昨天傍晚送到的。快马加鞭,用三层棉絮裹着食盒,打开时还冒着热气。鸭皮烤得金黄酥脆,泛着琥珀色的光,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听见“咔嚓”一声,油珠顺着鸭皮的纹路往下淌,混着桂花蜜的甜香,在船舱里弥漫开来,连窗外的秦淮河水都像是被染上了香味。
萧砚瞥了眼烤鸭,嘴角勾起抹得意的笑:“急什么?萧承煜那老狐狸费尽心机把烤鸭送到这儿,肯定没安好心。”
话是这么说,他的手却诚实地伸了过去,指尖刚碰到鸭腿,就被烫得缩了回来,引得秦风在一旁偷笑。
“笑什么笑?”萧砚瞪了他一眼,拿起银刀,小心翼翼地片下一块鸭皮。油香混着桂花蜜的甜瞬间冲鼻腔,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仿佛又回到了御膳房的灶台边——那时候他才十二岁,踮着脚扒着灶台,看张厨子给烤鸭刷蜜,陛下就站在旁边,笑着把刚片好的鸭皮塞进他嘴里:“慢点吃,别烫着。”
那时候多好。没人逼他批奏折,没人提什么“宁王府的担子”,他就是个能在御膳房蹭吃蹭喝的小屁孩。
萧砚把鸭皮塞进嘴里,酥脆的口感在舌尖炸开,甜香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得像是泡在温水里。他眯起眼睛,正准备再片块鸭肉,忽然听见“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人从船舷翻了上来。
“谁?!”秦风猛地拔刀,刀刃在船舱的油灯下泛着冷光。
萧砚也瞬间清醒,嘴里的鸭皮还没咽下去,就看见个黑影稳稳落在舱中央,玄甲上沾着的水珠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是谢云。
这位皇帝的贴身护卫,此刻正单膝跪地,动作标准得像是在朝堂上觐见,只是甲胄上的水迹和船板上的脚印,暴露了他是“翻墙”进来的。
“王爷,”谢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块冰投入滚油,瞬间浇灭了船舱里的惬意,“陛下有旨。”
萧砚嚼着鸭皮,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旨?是不是又让我回去批奏折?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他拿起一只鸭腿,故意在谢云面前晃了晃,“这烤鸭不错,替我谢过萧承煜,就说我在江南吃得好睡得好,三月之期没到,绝不回去。”
谢云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把精准的箭,直直射向萧砚手里的鸭腿:“陛下说,王爷若不回,他就把这烤鸭的秘方烧了。”
“你说什么?”萧砚手里的鸭腿“啪嗒”掉在盘子里,嘴里的鸭皮也不香了。
“陛下说,”谢云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张厨子的秘方,就藏在御膳房的灶台下。您若不回,他今夜就派人去烧了,以后御膳房再也不做这桂花蜜烤鸭了。”
萧砚的眼睛瞬间红了,不是气的,是急的。
那秘方!张厨子去年就说要把秘方传给他,还说等他学会了,就能在宁王府开个“萧记烤鸭铺”,让全京城的人都尝尝他的手艺。陛下明明答应过他,等他满二十岁,就把秘方给他的!
“老狐狸!”萧砚猛地拍桌子,盘子里的烤鸭被震得晃了晃,“他这是耍赖!是强盗!”
谢云依旧跪在地上,像是没听见他的怒骂:“陛下还说,若您肯回,他就让张厨子跟着您回宁王府,专门给您做烤鸭,一日三餐,顿顿不重样。”
这诱惑太大了。大到萧砚几乎要脱口而出“我回”。
可他转念一想,不对。萧承煜什么时候做过亏本买卖?用一个烤鸭秘方换他回去,肯定是有更大的“坑”等着他跳。是江南的奏折?还是北境的边报?或者是……那些文官又在朝堂上嚼舌根,说他“玩物丧志”?
萧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捡起掉在盘子里的鸭腿,狠狠咬了一大口,像是在发泄心里的憋屈:“我不回。不就是个破秘方吗?没了张厨子,我自己琢磨!大不了……大不了我让秦风去学!”
秦风手里的刀差点掉地上,苦着脸道:“公子,奴才只会烤肉,不会烤鸭啊……”
谢云看着萧砚气鼓鼓的样子,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王爷,您再考虑考虑。这桂花蜜是江南特有的,过了这季,就得等明年了。”
萧砚没理他,抓起一只鸭腿塞进秦风手里,自己又拿起一只,赌气似的大口嚼着。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也不擦,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瞟——那里的秦淮河面泛着粼粼波光,一艘乌篷船正不紧不慢地跟在画舫后面,船篷里的人影被油灯照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那是什么船?”萧砚用下巴指了指。
秦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皱了起来:“奴才刚才就看见了,一直跟在咱们后面,像是……在盯梢。”
谢云的目光也扫过那艘乌篷船,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萧砚。
萧砚心里忽然有点发毛。这画舫是他托漕帮的朋友找的,按理说不该有人知道。难道是……陛下派来的人?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他啃着鸭腿,心里却乱了起来。江南真的像表面这么平静吗?那些唱着小曲的歌女,摇着船桨的船夫,会不会都藏着别的心思?
正琢磨着,他用力一咬鸭腿,牙齿却磕到了个硬东西。
“嗯?”萧砚皱起眉,把嘴里的鸭肉吐出来,从鸭腿骨缝里摸出个小纸团。纸团用油纸包着,沾着油腻的鸭油,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是陛下那手熟悉的瘦金体:
“御书房的奏折,与江南有关。”
萧砚的心脏猛地一缩。
与江南有关?
他想起昨天在码头看到的告示,说江南暴雨,有些地方已经淹了。当时他没在意,只想着赶紧上画舫吃汤包,可现在想来,陛下特意把这纸条藏在烤鸭肚子里,还让谢云千里迢迢送来,绝不是小事。
难道……江南的水患比他想的严重?
萧砚捏着纸条,指尖的油腻蹭到了字迹上,晕开一小片墨痕。他看着桌上那只还冒着热气的烤鸭,忽然觉得这桂花蜜的甜里,藏着点说不出的涩。
谢云看着他手里的纸条,终于开口:“陛下说,江南的事,您该管管。”
“我管什么?”萧砚把纸条攥紧,纸角硌得手心发疼,“我就是个宁王世子,不是赈灾大臣!那些官老爷拿着俸禄,难道是吃干饭的?”
“他们在等您。”谢云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萧砚心上,“等您拿着这张纸条,去敲开州府的大门,去告诉那些灾民,宁王府的人来了。”
萧砚猛地抬头,对上谢云的眼睛。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里,此刻竟藏着点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期待,又像是……同情?
舱外的歌声还在继续,软糯的调子唱着“日出江花红胜火”,可萧砚却觉得浑身发冷。他看着手里的鸭腿,油光锃亮,香气依旧,却再也咽不下去了。
他想起父王的灵位,想起母亲殉节前攥着的那片茶叶,想起陛下总说的那句“明砚,你爹娘当年护着的,不只是朕,是这天下的百姓”。
难道他真的要为了一口烤鸭,为了躲几天清闲,眼睁睁看着江南的百姓泡在水里?
萧砚把鸭腿扔回盘子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谢云适时地补充了一句:“陛下还说,只要您肯去看看,哪怕看完就回来继续吃汤包,他也不烧那秘方。”
这老狐狸!连他想吃汤包都算到了!
萧砚瞪着谢云,恨不得把手里的鸭骨头砸到他脸上,可看着那张写着“与江南有关”的纸条,看着窗外那艘鬼鬼祟祟的乌篷船,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秦风,”萧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时,膝盖因为蹲太久有点麻,“把剩下的烤鸭包起来,带上。”
秦风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找油纸:“公子,您这是……”
“去州府。”萧砚把纸条塞进怀里,油腻的指尖在衣襟上蹭了蹭,“我倒要看看,萧承煜到底又给我挖了什么坑。”
他最后看了眼那艘画舫,舱里的油灯还亮着,映着桌上啃了一半的烤鸭,像是在嘲笑他这才享了半天福,就被打回原形。
谢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对着萧砚的背影躬身:“奴才替江南的百姓,谢过王爷。”
萧砚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脚步有点沉,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拖沓。
船舷外的秦淮河水流淌着,载着画舫上没吃完的烤鸭香,也载着一个不想长大的世子,慢慢驶向他终究躲不过的责任。而那艘一直跟着的乌篷船,在画舫靠岸的瞬间,悄无声息地拐进了旁边的支流,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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