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十五的月光,带着一股子寒气,三心二意地泼在珠尔山的石阶上,冻得石头颤抖地喊:“艾玛呀,快冻死我了”。
林嫚砚攥着那枚拼合完整的双脉玉佩,手心被烫得直冒汗,红纹顺着掌纹爬上来,在腕间的红圈上滋滋地跳着火星子。她往点将台顶端望了望,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里张牙舞爪,正经八百的像个披头散发的老妖婆。
“还有一盅茶的功夫就到子时了。”陈怀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破锣沙声”的,让人听后,觉得牙碜。
他刚用桃木剑劈开最后一丛扎人的荆棘,军棉袄的袖口被划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缠着的布条,血渍洇在上面,黑红黑红的。
“把那道镇玉符贴在脑门上,玉灵这时候最能作妖,别让它钻了空子。”林嫚砚依着他的话,将黄符往眉心一按。符纸刚贴上皮肤,脚底下的石缝里突然窸窸窣窣地响,钻出无数米粒大小的血玉虫,暗红的壳子在月光下泛着贼光,直往两人脚脖子上爬。
这玩意儿她在《玉谱》里见过,叫“蚀骨虫”,是玉灵养出来的小喽啰,专啃活人的骨头缝。
“踩着它们的影儿!”陈怀夏一把拽住她往石阶上跑,桃木剑在身后划出道红光,“老道在石室地图里藏了诀窍,这虫子怕正经活人的影子。”
林嫚砚低头一看,果然见那些血玉虫爬到两人影子边上就不敢动了,在月光里缩成一团团红点子。
她忽然想起清虚道长咽气前攥着的那张符,原来那“三清镇玉符”不光是法器,符纸边上的锯齿纹,竟暗合着点将台石阶的步数。
她数着脚下的台阶,每级侧面都刻着细碎的符号,拼起来正是奶奶《玉谱》里记的“七星镇魂阵”。
“还有二十七级就到顶了。”林嫚砚喘着气说,“阵眼指定在最上头那棵老槐树下。”
陈怀夏突然在第十九级台阶停下脚,胸口的血玉碎片嗡嗡地响,震得他直咧嘴。
他蹲下身摸了摸台阶缝,指尖沾起些暗红粉末,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这是‘血祭土’,得用活人血喂透了才能启动阵法。老道那地图上没提这茬——”话还没说完,石阶底下突然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动。
林嫚砚往下一瞅,只见几十个黑影正顺着山道往上挪,一个个佝偻着腰,走起来直挺挺的,后颈都泛着眼熟的暗红,正是古城里那些被玉灵缠上的住户。走在最前头的是保长,俩眼红得像兔子,手里举着根缠满红绳的槐木杖,杖头镶的血玉珠在月光下闪着妖里妖气的光。
“他们是被玉灵勾着来当祭品的!”林嫚砚心里咯噔一下,总算明白掌柜的算盘,“子时用活人血祭阵,再拿咱们俩的双脉血破封印,这才是他的真章程!”
陈怀夏拽起她就往顶端冲:“得在他们上来前把封印阵启动了!”他胸口的伤口被扯得生疼,咳出的血沫子滴在石阶上,一下子就被石缝吸进去了,“我曾祖父日记里写过,这双脉玉佩得用‘同源血’才能激活,你的血能唤玉魂,我的血能稳玉脉——”“同源血?”
林嫚砚想起刚才陈怀夏咳出的血珠跟自己腕间红圈起的反应,还有拼合玉佩时闪过的画面:民国二十八年的雪夜里,爹抱着个襁褓从圆通观出来,襁褓上绣的双脉符一半红一半白,“难道咱们俩……”
“先别琢磨这个!”陈怀夏打断她的思路,已经拽着她冲到了点将台顶端。
上头的空地比想象中宽敞,正中间立着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树干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玉符号,树根底下渗出来的暗红汁液在地上流成小溪,顺着台阶缝往下淌——那些“血祭土”压根不是住户的血,是这老槐树自己淌的汁子。
“这是‘镇山槐’,珠尔山的龙脉眼儿。”陈怀夏用桃木剑撬开树下的石板,露出个方方正正的凹槽,正好能放下那枚双脉玉佩,“老道没糊弄咱们,阵眼确实在这儿。但这树已经被玉灵啃透了,你瞧树干上的纹路——”
林嫚砚凑过去一瞅,那些符号竟是无数张小脸拼出来的,眉眼鼻子跟古城失踪的住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其中一张女人脸尤其清楚,穿着红棉袄,眼角有颗泪痣,正是血玉珠里见过的娘。女人的嘴唇动个不停,在月光下无声地说三个字:“别信他。”
“娘?”林嫚砚的心脏猛地一揪,指尖刚碰到树干,那些小脸突然齐刷刷睁开眼,发出刺耳的尖啸。石阶底下的住户们像是听见了号令,爬得更快了,保长举着槐木杖嗷嗷喊:“献祭双脉!玉灵降世!”
陈怀夏突然按住她的手,把拼好的玉佩往凹槽里一按:“别犹豫了!快把手指头咬破滴血上去!”他已经用桃木剑划开自己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玉佩上,红纹一下子亮了大半,“得用你的血才能补全最后一道符!”
林嫚砚看看掌心里的玉佩,又瞅瞅树干上娘的脸,突然想起清虚道长在石室刻的字:“玉灵善变,唯信本心”。
她猛地抽回手,从怀里掏出勘探队的日志,翻开最后一页指着陈怀夏的字迹:“你写的‘勿信眼中所见’,到底啥意思?日志里说的‘同源血’根本不是双脉血,是……”
她的话没说完,陈怀夏突然变了脸色,转身用桃木剑指向她身后:“小心!”
林嫚砚猛地回头,只见掌柜的不知啥时候站在了槐树下,青黑的脸上嵌着的血玉碎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砸:“好精明的丫头片子!可惜还是晚了!”
拐杖落地的瞬间,地上的暗红汁液突然咕嘟咕嘟直冒泡,在空地上凝成个巨大的血玉阵,把两人圈在了中间。
“你以为能躲得过幻象?”掌柜的咧开嘴狂笑,声音里混着无数人的哭嚎,“打你们踏进珠尔山起,就在我的局里了!陈怀夏三年前失踪根本不是意外,他是主动留在玉窟陪我练‘血玉融魂术’!”
陈怀夏的脸唰地白了,握着桃木剑的手微微打颤:“你胡吣!我当年是被玉祟追得坠了冰窟——”
“追杀?”掌柜的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的伤疤,跟陈怀夏胸口的伤对称得丝毫不差,“这是‘血契’!当年你自愿当我的容器,用半颗心换了条活命,现在帮我把林丫头带来祭玉,就是要结完这契约!”
林嫚砚不敢置信地看向陈怀夏,只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眼里闪过挣扎和痛苦,后颈的暗红影子突然扩大,快爬到脸上了:“不是这样的……砚丫头你听我解释……”
“解释啥?”掌柜的突然指向老槐树,树干上娘的脸突然扭曲起来,变成了林嫚砚的模样,正被无数血玉虫啃噬,“让她亲眼瞧瞧你三年前干的好事?瞧瞧你咋把勘探队的同伴推下玉窟当诱饵?瞧瞧你在冰窟里对着血玉发誓,要亲手取她双脉血的德行?”
随着掌柜的话音,地上的血玉阵突然泛起水波纹,冒出无数画面:民国三十一年的珠尔山冰窟里,年轻的陈怀夏跪在血玉雕像前,用桃木剑划开掌心;勘探队营地的火海里,他背着个血玉匣子慌慌张张地跑;古城的黑夜里,他悄悄往林嫚砚的姜汤里撒暗红粉末……
“不……这些不是真的!”林嫚砚往后退,后背撞到了老槐树,树干上的小脸突然伸出无数只手,抓住她的脚踝就往树洞里拖。
她忽然看见树洞深处,堆着好多白骨,其中一具穿着勘探队的军装,胸前的徽章编号跟日志里记的队长编号一模一样,“陈怀夏,你告诉俺这些都是假的!”
陈怀夏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举着桃木剑一步步逼近:“是真的。”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又陌生,跟被玉灵附身时一个调调,“打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今天。你的双脉血,能让我彻底摆脱掌柜的控制,当新的玉灵主人。”
桃木剑的寒光在月光下闪得刺眼,林嫚砚突然注意到他握剑的姿势——食指微微翘着,这是两人约好的暗号,意思是“处境危险,所见皆幻”。
她猛地看向陈怀夏的掌心,伤口虽然在流血,却没渗出半点血玉粉,而被玉灵缠上的人,血里都会混着暗红粉末。
“俺信你。”林嫚砚突然扯下眉心的镇玉符,任由符纸飘落在地,“但俺更信证据。”
她把拼好的玉佩狠狠往地上一砸,玉佩裂开的瞬间,血玉阵突然剧烈哆嗦起来,地上冒出另一层符号——正是清虚道长留下的“三清镇玉符”完整版,“你早就知道阵眼有两层封印,对不?”
陈怀夏的眼神瞬间亮了,反手用桃木剑刺向身后的掌柜:“快跑!俺拖住他!”桃木剑扎进掌柜后背的刹那,无数血玉碎片从掌柜身上喷出来,在空中凝成只巨大的玉爪,朝着两人抓过来。
林嫚砚看着陈怀夏被血玉碎片吞没的背影,突然想起日志最后那行字:“以吾之血,祭汝之心”。她咬破指尖,把鲜血按在老槐树的符号上,树干猛地摇晃起来,那些小脸发出痛苦的尖叫,慢慢化成玉屑飘走了。
点将台的石阶下传来住户们的惨叫,被玉灵缠上的身子正在散架。保长举着的槐木杖“咔嚓”断成两截,露出里面的血玉芯子,在月光下碎成了齑粉。
当天边露出第一缕晨光,林嫚砚抱着昏迷的陈怀夏坐在石阶上。点将台的血玉阵已经散了,地上只剩下暗红的汁液,在晨光里化成雾气往上冒。
陈怀夏的胸口微微起伏,掌心的伤口上结着层细密的玉膜,正在慢慢长好。
她捡起地上碎裂的玉佩,突然发现碎片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拼起来一看,是两行日期:“民国二十八年三月初七(女)”“民国二十五年七月十二(男)”这是她和陈怀夏的生辰。
林嫚砚的指尖抚过那些刻痕,突然明白“同源血”的真正意思——不是双脉血缘,是被血玉同时选中的命数。她把碎片小心收进怀里,抬头看向珠尔山深处,雾气里隐约能看见座古老的石窟,洞口的红纹在晨光里忽明忽暗。
掌柜的虽然被打跑了,但玉窟的封印没完全修好。
陈怀夏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在耳边响:“他在找‘玉灵心’,那是能彻底攥住血玉的关键……藏在圆通观的三清像里……”
山风卷着纸钱碎屑,落在林嫚砚的肩头。
今儿是元宵节,本该是家家户户挂灯笼的日子,可珠尔山,却静得能听见雪化的声响。
她低头看着陈怀夏沉睡的侧脸,后颈的暗红影子已经淡成浅痕,像道快长好的疤。“等你醒了,咱们去圆通观。”
林嫚砚轻声说,把拼好的玉佩碎片塞进他手心,“不管你三年前经了啥,这次俺们一起扛。”
晨光漫过点将台的石阶,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石头城子古城古城的方向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在寂静的山谷里荡开圈圈涟漪,像是为这场没打完的仗,点起了新的希望。
可在他们看不见的槐树根底下,一滴暗红的汁液正顺着根须往下钻,在泥土里凝成细小的血玉种子,等着下一个月圆之夜破土而出。老槐树的枝干突然轻轻晃了晃,掉下片带着红纹的叶子,落在陈怀夏的胸口,像枚刚盖上去的血色印章。
喜欢血玉惊城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血玉惊城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