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黑雾往陶赖昭古城飘得很慢,却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林嫚砚心口。
她望着那团淡黑的雾气,手里的短剑还沾着邪祟的黑黏液,指节攥得发紧——刚才玄机子往石人沟跑时,她就该追上去,可血玉突然的响动让她乱了心神,现在棺材沟又传来巨响,陈怀夏和玄真道长要是出了差错,她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嫚砚姐,你咋愣着不动?”尚小虎扶着胳膊走过来,绷带又渗了血,“李团长让我问你,这些邪祟的尸体咋处理?还有三清寺的和尚说,要去石人山那边看看动静,你要不要一起?”
林嫚砚猛地回神,把短剑别回腰间,摸了摸怀里的血玉——玉身又恢复了冰凉,红纹彻底暗了下去,刚才那声“嗡”像是错觉。
“不用,我得去棺材沟。”她翻身上马。
枣红马似乎察觉到她的急,蹄子在雪地上刨了两下,“你们把邪祟的尸体烧了,黑膜怕火,别留着惹麻烦。”说完没等尚小虎再问,她夹紧马腹,枣红马嘶鸣着往石人山方向跑去。
陶赖昭古城到棺材沟本就隔着三道山梁,之前走大道要绕半个时辰,可这会儿她没心思绕路,顺着山梁下的小路往沟里冲,雪块从崖壁上滚下来,砸在马背上,枣红马却没减速。
跑了约莫两刻钟,终于看见沟口那棵老榆树——树干上的红布条被风吹得乱晃,树下供品撒了一地,像是有人来过。
林嫚砚心里一紧,催着马往沟里跑,刚转过两道弯,就见清玄道院的院门开着,院里的练武台上,玄真道长正站在雪地里,手里握着两柄木剑,而陈怀夏……陈怀夏竟坐在台阶上,胳膊上的绷带换了新的,正往木剑上缠布条。
“怀夏!道长!”林嫚砚翻身下马,快步跑过去,摸了摸陈怀夏的胳膊,“你们没事吧?刚才棺材沟这边传来巨响,我还以为……”
陈怀夏抬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胳膊动了动:“没事,就是刚才守青石时,玄机子的两个手下偷偷摸过来,想偷道长屋里的东西,被我们打跑了。那巨响是道长用桃木剑劈了他们带的邪罐,罐子里的邪雾散了,才弄出那么大动静。”
玄真道长把其中一柄木剑递过来,剑身上刻着浅细的纹路,摸着手感光滑:“你倒还算有心,没在古城里多耽搁。昨夜你走后,怀夏跟我守了半宿,今早天没亮才把那两个黑袍人赶跑。现在正好,你来得早,我教你们少林罗汉拳的基础招式,‘双峰贯耳’和‘单鞭救主’,这两招护人最管用,你祖父四十年前在这儿避邪祟时,学的第一招就是‘双峰贯耳’。”
林嫚砚接过木剑,指尖触到纹路时,心里忽然暖了些。沟里的邪风比昨夜小了,却还带着股腥气,吹在脸上像细针扎。
玄真道长往后退了两步,沉肩屈膝,木剑斜指地面,动作稳得像扎根在土里的老树根:“出拳得含劲,别光用胳膊的力气,要把腰劲拧过来;收拳得稳,你护百姓时要是收不住劲,容易误伤旁人。”
说着,他慢动作拆解“双峰贯耳”的架势:左脚往前迈半步,膝盖弯成弓步,两柄木剑分别架在耳侧,推出去时剑刃带风,却没半分慌乱。
“你试试,别怕磕着石头。”
林嫚砚学着摆姿势,可刚一迈步,膝盖就没稳住,木剑“当啷”磕在练武台的青石上,震得手背发麻。
陈怀夏在一旁忍不住笑:“嫚砚,你腰没沉下去,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再试试。”
她瞪了陈怀夏一眼,重新站好。
昨夜东门百姓躲在城墙后发抖的模样、尚小虎渗血的绷带、李团长嘶哑的喊声,一幕幕在脑子里晃——多练会,下次再遇邪祟,就能多护几个人。
这次,她刻意沉下腰,左脚踩实,两柄木剑慢慢举到耳侧,推出去时,竟真的带了点风。
“有点意思了。”玄真道长点头,又教她“单鞭救主”,“这招是防偷袭的,邪祟从侧面扑过来时,你得侧身卸力,再用剑顶住它的要害,记住,是顶,不是刺。”
陈怀夏也跟着学,他胳膊带伤,玄真道长让他先练收拳的动作。
林嫚砚一遍遍地练,木剑磕在青石上的声音此起彼伏,手背很快红了一片,冻得发僵也没停。
玄真道长在一旁看着,偶尔提点两句,大多时候只是沉默,手里的木剑偶尔会跟着她的动作比划,像是在回忆什么。
练到辰时,太阳爬上山头,雪开始化了,顺着崖壁往下滴,砸在雪地上“嗒嗒”响。
忽然,听见沟外传来脚步声,老马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棉鞋上沾满泥雪,嘴里直喘气:“嫚砚姑娘!怀夏小哥!可算找着你们了!十里庙的庙祝让小和尚捎信,说今早天没亮时,有黑影在沟附近晃,看着像是玄机子的手下,手里还拎着木盒,不知道要干啥!”
林嫚砚心里一紧,刚要问详情,就听见沟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东西在雪地里爬。
玄真道长突然沉声道:“来了,用刚学的招式试试。”
话音刚落,三只浑身泛绿的邪祟从沟口的矮树丛里窜出来,指甲又尖又黑,胸口的黑纹跟之前见的邪毒陶罐上的一模一样,泛着油腻的光。
它们尖啸着扑过来,目标直对着林嫚砚,绿幽幽的眼睛里全是凶光。
林嫚砚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想起“单鞭救主”的架势,赶紧侧身,左手的木剑往斜下方挡。
邪祟的爪子刚碰到剑身,就被她借着力道往旁边卸,爪子擦着她的衣袖过去,把棉衣袖口抓出个窟窿。
另一只邪祟趁机从后面扑来,她来不及回头,凭着感觉把右手的木剑往后顶,正好顶住邪祟的咽喉。
邪祟的尖啸声戛然而止,爪子在半空乱挥,却再也往前不了半分。
林嫚砚握着木剑的手有些抖,这是她第一次不靠血玉,只凭武艺逼退邪祟。
刚想再加把劲,玄真道长突然按住她的手:“别伤它性命。”
她愣了一下,就见玄真道长从怀里掏出一张破邪符,指尖夹着符纸往邪祟额头上贴。
符纸刚碰到邪祟的皮肤,就“滋啦”冒起白烟,邪祟浑身抽搐了两下,泛绿的皮肤慢慢褪去,竟露出一张百姓的脸——是之前从陶赖昭古城迁去东门的王大叔,前几日还跟她打过招呼,说要去石人山采草药。
“邪祟也是被邪力控制的百姓躯体,你练武艺是为了护人,不是伤人。”
玄真道长把瘫软的王大叔扶到台阶上,又看向另外两只被陈怀夏用矿锤逼住的邪祟,“这些人都是前几日被玄机子的黑袍人掳走的,邪力没入体太深,还能救回来。”
林嫚砚看着王大叔苍白的脸,握紧了手里的木剑。刚才她要是真用劲,说不定就伤了王大叔的性命。
陈怀夏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下次注意就好,道长不是教我们了吗,要留三分力。”
玄真道长收拾起木剑,雪水顺着他的灰袍往下滴:“今日就练到这儿,你武艺有底子,就是少点实战经验。明日教你符咒与拳法结合,不过眼下你得先去趟十里庙。”
“去十里庙?”林嫚砚有些疑惑,“是玄机子的手下又有动静了?”
“不是。”玄真道长往院门外望了望,“昨夜庙祝帮你给陶赖昭古城报信,还让小和尚盯着玄机子的人,你该去道谢。再说他那院墙昨夜被邪风刮倒了一段,你去搭把手修修,也算还个人情。”
林嫚砚点点头,心里虽还想着练拳,却也知道庙祝的情分不能欠。
她把木剑交给玄真道长,又摸了摸怀里的血玉,确认玉身还是冰凉的,才往十里庙走。
棺材沟里的雪化得快,路面有些滑,她走得慢,偶尔会回头望一眼清玄道院,见陈怀夏还在练武台上练收拳,才放了心。
十里庙就在沟的另一侧,隔了条窄窄的沟底雪路,走过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庙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在敲木头。
林嫚砚推开门,见庙祝正蹲在院子里修门板,手里拿着把斧头,头发上还沾着木屑,小和尚在一旁递钉子。
“嫚砚姑娘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庙祝放下斧头,擦了擦手上的灰,往屋里喊,“小和尚,倒杯热水来!”
“多谢庙祝。”林嫚砚走到院墙旁,见一段土墙塌了,砖块散在雪地里,上面还沾着碎草,“道长说您这院墙倒了,我来搭把手。”
“不急,先喝口热水再说。”庙祝接过小和尚递来的水杯,递给林嫚砚,杯沿冒着热气,“昨夜东门的邪祟都清干净了?我听小和尚说,三清寺的和尚来了不少?”
“嗯,都清干净了,多亏了和尚们的桃木剑和破邪符。”林嫚砚喝了口热水,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走,“对了,您说今早有黑影在沟附近晃,看清是几个人了吗?他们手里的木盒是啥样的?”
庙祝叹了口气,往门槛上坐:“天太黑,没看清是几个人,就见他们都穿着黑袍,跟你说的玄机子的手下一样。那木盒是黑色的,上面好像刻着东西,离得远,没看清。不过我在他们待过的地方捡着个东西,你看看。”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青铜碎片,碎片约莫手掌大小,边缘有些锋利,上面刻着细碎的纹路,像是藤蔓的形状。
林嫚砚接过碎片,指尖刚触到纹路,心里突然一动——这纹路跟玄机子腰间挂的黑藤铃铛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仔细看了看,碎片中间刻着两个模糊的字,左边是“悬”,右边是“棺”,虽被磨损了些,却能认出来。
“这碎片是在哪儿捡的?”林嫚砚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想起之前在会溏溪悬棺洞见到的悬棺,玄机子当时就想撬开悬棺,后来被他们拦了下来,难道他还没放弃?
“就在沟口那棵老榆树下,雪地上还有脚印,往石人沟方向去了。”庙祝指了指外面,“嫚砚姑娘,你可得小心点,玄机子这人邪性得很,之前就有人看见他在石人沟挖东西,说不定跟这碎片有关。”
林嫚砚把青铜碎片收好,塞进怀里,挨着血玉放着。血玉还是冰凉的,可青铜碎片却带着点温乎气,像是刚被人摸过。
她喝完热水,起身拿起墙边的铁锹:“庙祝,我先帮您修院墙,修完我得回道院,还想跟道长多学两招。”
庙祝没拦着,帮她搬来砖块和黄泥砂浆——这砂浆是用黄泥掺了碎草拌的,民国年间乡下修墙都用这个,黏劲足。
林嫚砚挽起袖子,跟着庙祝一起垒墙,小和尚在一旁递砖块,偶尔会问两句东门邪祟的事,她都捡着能说的答了。
修完院墙已是午时,太阳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眼睛疼。
林嫚砚跟庙祝道别,手里攥着青铜碎片,往清玄道院走去。
沟里的邪风又起了,吹得矮树丛沙沙响,她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回头看时却啥也没有,只有雪地上自己的脚印,歪歪扭扭地往道院延伸。
快到清玄道院时,远远看见道院的窗户亮着灯。
这个时辰,玄真道长本该在院子里打坐,陈怀夏也该在练武台上练拳,怎么会在屋里?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隐约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只能断断续续听到“林氏家族……血玉……”几个字。
林嫚砚心里一紧,祖父的旧籍里提过,林氏家族世代守护血玉,玄真道长怎么会提到这个?难道他认识祖父?
她悄悄凑到窗边,想听得更清楚些,刚把耳朵贴上去,忽然感觉有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浑身一僵,手里的青铜碎片差点掉在地上,猛地回头——身后站着的人穿着灰袍,手里握着那柄刻着纹路的木剑,正是玄真道长。
可刚才屋里明明有说话声,难道还有别人?
“你在这儿听什么?”玄真道长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青铜碎片上,眉头微微皱起,“这碎片是哪儿来的?”
林嫚砚攥紧碎片,刚想回答,就见玄真道长的目光突然转向她的身后,脸色沉了下来:“别说话,沟里的邪风不对劲。”
她顺着玄真道长的目光往后看,只见棺材沟深处的雪地上,飘起了一层淡淡的黑雾,比今早陶赖昭古城上空的那团更浓,正慢悠悠地往道院这边飘来,黑雾里隐约传来尖啸声,跟刚才那三只邪祟的声音一模一样,却更凶戾。
“是玄机子的人?”林嫚砚摸向怀里的血玉,玉身还是冰凉的,没半点反应。
玄真道长把木剑递给她,声音压得很低:“不是人,是邪祟,比刚才的厉害。你先进屋,把怀夏叫出来,我们得守住道院,别让邪祟往陶赖昭古城去。”
林嫚砚刚要转身进屋,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哐当”一声响,像是有东西倒了。
她回头看,只见玄真道长手里的木剑已经出鞘,正对着院门口的黑雾,而黑雾里,慢慢显露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身影的胸口,挂着一串黑藤铃铛——跟玄机子的那串,一模一样。
更让她心头发冷的是,那身影的手里,拎着个黑色的木盒,盒盖没关严,露出半截青铜碎片,跟她怀里的这块,纹路正好能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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