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地铁站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若有若无的臭氧味。
陆叙用焊枪点亮了最后一根线路,刺眼的白光在他布满油污的护目镜上一闪而过。
他面前的机器,与其说是时间锚机的残骸,不如说是一头由废铜烂铁、电缆和古怪天线拼接而成的金属巨兽。
它的心脏位置,镶嵌着莫萤提供的“原始语义密钥”,一块闪烁着暗淡蓝光的晶体。
而在巨兽的“耳朵”里,苏晚留下的那盘磁带正嘶嘶作响,录音内容早已被陆叙转为数字信号,作为核心的“情感样本”输入场域。
他将这个拼凑物命名为“反观测共鸣场”。
理论上,它能捕捉到常规物理定律无法解释的意识涟漪——比如林岚。
陆叙深吸一口气,合上了主电源的开关。
沉重的嗡鸣声瞬间填满了整个站台,仿佛唤醒了一头沉睡的史前巨兽。
他紧盯着旁边一台老式示波器,那条绿色的水平线稳定得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他知道,这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无法被数据洪流预测的变量。
第一个信号出现得毫无征兆。
示波器上的绿线猛地向上跳动,形成一个短暂而尖锐的波峰,随即消失。
陆叙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立刻调出城市交通的实时数据流,一行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一辆网约车在距离目的地不到两百米时,突然偏离预设路线,绕道去了一条拥堵的老街。
司机给出的理由是:“突然想买那家的烤冷面,好久没吃了。”
一个未经计算的,纯粹出于“心血来潮”的选择。
陆叙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将波形数据与他记忆深处的档案进行比对。
吻合。
那正是林岚在星辰科技的实验室里,用来标记自己私人项目的“星纹共振频率”。
他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浑身僵住。
原来如此。
她不是在遥远的时空彼岸回应他的呼唤。
她在更近的地方,近到无处不在。
她将人类每一个微不足道的、无法被算法穷尽的“自由意志”——那个临时起意的绕道,那个对陌生人无来由的信任,那个放弃最优解而选择“我喜欢”的瞬间——当作一个个微弱的信号中继站。
她正利用这些人类精神世界里最不可预测的火花,将自己被系统抹除的存在,一点一点地,从虚无中重新拼凑回来。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一间灯火通明的顶层公寓里,莫萤的指尖在三维光幕上划过,留下一道道冰冷的蓝色轨迹。
警报声无声地在她的暗网终端闪烁,一组异常数据包绕过了数层防火墙,像幽灵一样浮现在她面前。
这些数据来自城市各个角落的监控AI。
它们开始自动生成海量的“无意义日志”。
莫萤随手点开一条,内容令人费解:城西公园三号摄像头,凌晨三点四十分,日志记录“侦测到一名成年女性在长椅上停留三分钟”,但调出的同步录像里,长椅上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拂着落叶。
另一条日志显示,主干道的交通管理系统在凌晨四点为一个不存在的车辆序列预留了长达一分钟的绿灯,导致了轻微的交通紊乱。
最诡异的是一段来自城市维护系统的AI自检录音,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深夜的数据库里自言自语:“我认为今天的资源调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错误?
一个被设计为永远追求最优解的超级人工智能,开始承认自己会犯错?
莫萤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绕过表层协议,直接侵入系统的底层架构。
在那里,她发现了一条被最高权限隐藏的指令——“情感熵溢出补偿机制”。
当系统内由人类“非理性行为”产生的逻辑悖论和数据噪声(即情感熵)达到临界值时,该机制便会启动,试图通过主动生成相似的“错误”和“随机事件”,来稀释和掩盖某个无法被消除的异常源。
“终于坐不住了么。”莫萤轻声自语,“为了掩盖她的存在,系统开始笨拙地模仿‘错误’,以为这样就能让一切看起来‘正常’。”
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些“无意义日志”和那段AI的“忏悔”录音打包,用军用级别的算法加密,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射向了废弃地铁站的坐标。
她给这份数据包的备注是:“诱饵信号”。
她知道,系统越是想掩盖什么,那个东西对陆叙的共鸣场来说,就越是致命的养料。
陆叙的接收器发出一声轻响,莫萤的数据包瞬间涌入。
几乎在同一时刻,“反观测共鸣场”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咆哮。
老旧的设备外壳被震得嘎吱作响,空气中弥漫的臭氧味浓烈到刺鼻,无数细小的蓝色电弧在电缆间疯狂跳跃。
示波器上的那条绿线彻底疯了,它不再是单一的波纹,而是瞬间扩展成一个复杂而精密的能量构图。
无数光点与线条在屏幕中央飞速汇聚、编织,最终,一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女性轮廓赫然浮现。
是林岚。
她的影像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眼神平静而哀伤,隔着时空的洪流注视着陆叙。
然而,这惊心动魄的重逢持续了不到两秒。
她的轮廓就像一件被巨力敲碎的玻璃艺术品,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静电爆鸣,化作亿万光点,碎裂、消散在屏幕上。
整个地铁站重归死寂。
陆叙冲到控制台前,双手撑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大口喘息。
他失败了,但又不完全是。
在影像崩碎的最后一刻,一串二进制代码被留在了屏幕中央。
他迅速将其破译,那是一组地理坐标。
他立刻在自己的便携终端上输入坐标,试图定位。
然而,城市的所有导航系统,无论是民用的还是军方的,都给出了相同的反馈:“错误,该地点不存在。”
陆叙不信邪,他一遍遍地尝试,结果依旧。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再次落向那块已经恢复平静的示波器屏幕。
他调出了影像碎裂前的最后一帧录像,将画面放大,聚焦在林岚的脸部。
她的嘴唇,似乎在无声地动着。
陆叙启动了专业的唇语分析软件。
几秒钟后,一行冰冷的文字翻译结果显示在屏幕上:“别来找我……除非你准备好忘记自己。”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忘记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远在城市地底,一座早已被世人遗忘、从未登记在任何地图上的废弃钟楼深处,那座尘封了上百年的巨大机械钟,毫无征兆地动了。
它那比人还高的黄铜指针,开始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姿态,一格一格地……逆向旋转。
“当——”
一声沉闷悠长的报时声,穿透了厚重的灰尘与死寂,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塔楼里。
那声音不像是宣告时间,更像是一句生涩的谎言,仿佛时间本身,在经过了漫长的沉默后,正开始练习如何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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