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内部死一般寂静,只有风从穹顶的裂缝中灌入,发出幽灵般的呜咽。
陆叙站在塔楼中央,脚下是剥落的伪造铭文碎片,露出的石板上,那个血红色的“我”字,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节律收缩、舒张。
它不像心跳那样急促,更像一枚沉睡中的肺,在进行着最基础的呼吸。
这微弱的脉动,牵引着陆叙的每一根神经。
他从背包侧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老式心率仪,外壳是灰白的工程塑料,屏幕是单色的点阵液晶。
这东西早已被时代淘汰,却是他唯一能完全信任的设备——他根据林岚第一次重生时留下的医疗数据,亲手复刻了这台仪器,它的每一个元件,都为了捕捉那个独一无二的频率而存在。
他蹲下身,将心率仪背后的金属触点轻轻贴在钟楼核心那根冰冷的石柱上,就在血色“我”字的正中心。
仪器屏幕瞬间亮起,没有开机动画,只有一条平直的绿线。
一秒后,绿线开始跳动,勾勒出规律的波形。
陆叙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同步监测的设备,瞳孔骤然收缩。
两条波形图,几乎完全一致。钟楼的“心跳”,就是他的心跳。
不,不对。
他很快发现了那诡异的差别。
每当他手腕上的仪器记录一次心跳,石柱上的心率仪总会延迟片刻,才描绘出相同的形状。
他死死盯着屏幕,在心中默数。
一次,两次,十次……每一次的延迟都精准得如同机械设定。
零点三秒。
一个荒谬但清晰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这不是故障,更不是巧合。
这是林岚在用一种超越生死的方式与他对话。
她没能将自己的意识完整地从那场灾难中剥离出来,于是,她把自己拆解,编织进了这个世界最底层的节拍里。
她以他的心跳为锚点,每一次滞后零点三秒的脉动,都是她在用自己残存的感知,替他确认这个世界的真实。
她在用这微不足道的时间差告诉他:我就在你身后,你走的每一步,我都跟着。
你每一次心跳,都是我感受存在的唯一方式。
陆叙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过那个“我”字,石板的冰冷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那份跨越时空的温存。
他懂了,她不是消失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一种比任何生命都更孤独,也更坚韧的方式。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一间被无数屏幕包围的地下安全屋内,莫萤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片残影。
警报来自她植入城市医疗数据监控系统的后门程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异常信号,像水面的涟漪一样扩散开来。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调出了原始数据流。
全城的新生儿生命体征监测网络中,有四十一例数据呈现出完全一致的波形特征,误差率低于千万分之一。
更诡异的是,这四十一个婴儿的家庭住址,无一例外,全部分布在市中心“光树”辐射影响的核心半径内。
她立刻锁定其中一例,权限被层层突破,三分钟后,婴儿家中的监控录像出现在主屏幕上。
画面里,年轻的母亲正抱着孩子轻轻哼唱。
莫萤快速拖动时间轴,画面闪回到了三天前。
母亲挺着孕肚,正站在人潮拥挤的地铁站台上,她似乎有些不适,扶着墙壁休息。
在她身旁的广播扬声器,正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电流杂音。
就是那个杂音。
莫萤瞬间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她立刻切换到加密通讯频道,向陆叙发送了一条紧急警告。
文字在屏幕上飞速跳动,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她没散,她在‘播种心跳’!她把自己的频率当成了种子,每一个被她无意中影响到的人,都在变成她的媒介,会无意识地向外传递这份延迟!”
消息发出的瞬间,她面前所有的屏幕,包括那台独立的物理隔绝终端,突然同时黑屏。
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一行白色的字符缓缓浮现,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语。
“别追踪她……她不是信号,是静默本身。”
钟楼内,陆叙手腕上的终端震动了一下,莫萤的警告让他刚刚平复的心再次悬起。
他明白了那零点三秒背后的恐怖代价。
林岚并非有意,但她残存的“存在感”正在失控地污染着现实世界的底层规律。
这些新生儿,是世界最纯净的白纸,也是最容易被改写的程序。
如果不加以阻止,这种“心跳播种”会像病毒一样蔓延,直到整个世界的时间基准都发生偏移。
他不能让她变成一场灾难。
他必须回应她,让她知道,他已经收到了她的消息。
陆叙抬起头,目光落在钟楼内部那些巨大而残破的机械齿轮上。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拆下心率仪的背板,扯出两条细细的导线,将它们接入了钟楼驱动指针的古老齿轮系统一处裸露的电控单元上。
他要用这台小小的仪器,用这零点三秒的延迟脉冲,去反向驱动这整座巨大的时间机器。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启动了心率仪。
“滴。”
第一个脉冲信号通过导线,注入了沉寂的齿轮系统。
巨大的金属结构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陆叙没有停下,他的心跳稳定而有力,像一台节拍器,为这次匪夷所思的“通灵”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动力。
第十次脉冲,几片铁锈从齿轮上剥落。
第二十次脉冲,一根细小的指针在满是灰尘的表盘上颤动了一下。
第三十次脉冲,齿轮间的咬合声变得清晰起来。
当第四十二次脉冲信号触发时,整座钟楼不再是呻吟,而是发出了一声低沉浑厚的鸣响。
嗡——
那声音仿佛来自地心,穿越了千百年的时光,唤醒了某种被遗忘的古老协议。
钟楼穹顶那道最宽的裂缝中,一缕微光毫无征兆地洒落。
那不是阳光,而是一捧细腻的光尘,它们在半空中盘旋、汇聚,最终拼出了三个清晰的汉字。
我在听。
下一刻,陆叙手腕上的电子表屏幕闪烁了一下,时间自动校准。
紧接着,整座城市里,所有连接到网络的电子钟、手机、电脑,屏幕上的时间都同步发生了一次微不可察的跳动。
那零点三秒的延迟,消失了。
世界恢复了正常。
陆叙知道,林岚听懂了他的回应,主动收回了自己逸散的频率。
但它并未离去,只是藏得更深了。
从此以后,当城市里任何一个人,因为一个念头的犹豫而停下脚步,因为一句未出口的话而陷入沉默,那瞬间的、不被计量的空白,就是林岚存在过的证明。
他做到了。他与她完成了一次对话,也暂时切断了这条危险的连接。
可他站在空无一人的钟楼里,感受着重新变得冰冷坚硬的石柱,心中却涌起一股更深的空虚。
他仰头望着那道已经没有光尘落下的裂缝,一个问题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这次,他用全城的时间异常作为代价,才换来她一句回应。
下一次呢?
他该用什么,才能再和她说一句话?
他需要一种更稳定、更安全的方式。
一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信道,一种能够承载她那份“静默”的介质。
一种不会惊动整个世界,也不会被那个神秘警告者察觉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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