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村的夜比山外凉些,井边的石板被月光浸得发白。
里正夫人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像朵绽开的菊:官爷这是打哪来?她声音里带着股热乎气,倒不似见了生人该有的怯。
嬴轩踩着青石板上前,靴底沾了点湿泥。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方才在帝辇里,父亲说去杜县时眼里烧着团火,可这会突然停在荒村,倒像那火里落了片雪,化出点他从未见过的软。
阿母,他放轻了声,我等行路渴了,能讨碗水喝么?
妇人眯眼瞧他,月光漏过井边老槐的枝桠,在他腰间玉坠上跳了跳。哪有让客官蹲井边喝水的理?她扯了扯围裙带子,跟我进屋,灶上还温着新烤的麦饼。说着便往村东头走,粗布裙角扫过路边野菊,带起星星点点的香。
章邯的玄甲在身后轻响,嬴政已掀帘下了车,外袍下摆沾着夜露,倒像个寻常行商。
嬴轩落后半步,见父亲盯着妇人背影,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屋门是块旧木板,推起来吱呀响。
屋内点着盏豆油灯,光映在土墙上,照见梁上挂的红辣椒串,灶台上摆着半筐带泥的萝卜。
妇人踮脚从陶瓮里舀茶,粗瓷碗沿沾着茶渍:这是去年晒的野山茶,苦是苦点,败火。又揭开竹篾盖,麦饼的焦香混着点谷壳味扑出来,刚出炉的,趁热吃。
嬴轩接过碗,茶水上浮着片枯叶。
他抿了口,苦得舌尖发颤——倒不是茶不好,是真没放半粒糖。
麦饼咬第一口就硌了牙,他低头看,饼里混着没筛净的麸皮,硬得能敲出响。
官爷莫嫌弃,妇人在灶前坐下,搓着沾了面粉的手,往年这时候早断粮了,今秋县里发了赈灾粮,才敢往饼里多掺把麦面。她指节粗得像老树根,说起话来倒利索,我家那口子当里正,常说如今的官跟从前不一样。
怎个不一样?嬴政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了灯芯。
他坐在条凳上,背挺得直,可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麦饼边缘,倒像在摸什么稀罕物。
妇人没听出异样,只当是外乡客:从前六国那会子,兵荒马乱的,我男人被抓去修楚宫,回来时腿都瘸了。她撩起裤脚,脚踝上有道暗红的疤,这是被监工拿鞭子抽的。
可去年修驰道,县太爷亲自来村里,说民夫日结粮,病了有医馆,我家小子去了三个月,回来时兜里还剩三十钱。
嬴轩喉咙发紧。
他想起三日前在书案上翻到的《三川郡民夫状》,状纸里写着鞭挞如畜,粮米掺沙,可眼前这妇人说的,却是另一番天地。
那些说陛下是暴君的,妇人突然攥紧了围裙,眼里烧着团火,我在村口听卖货郎念过秦报,陛下修长城是为挡匈奴,征南越能得新粮田。
我男人说,这叫功在千秋她从灶膛里拨出块炭,在地上画了道线,就像这炭,刚烧时烫手,可等它红透了,能暖整屋人。
嬴政的麦饼掉在桌上。
他伸手去捡,指节发颤,碰到茶碗时一声。
章邯在门口动了动,被嬴轩用眼色止住。
阿母去过咸阳么?嬴轩问,声音哑得像生了锈。
没去过,妇人摇头,可我见过。她指着墙上贴的秦报,边角都卷了,县太爷每月来送,说这是陛下让天下人都能看的朝廷账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我不识字,可我家小子念给我听——陛下减了商税,开了学馆,连岭南的小娃都能读《仓颉篇》。
豆油灯芯爆了个花。
嬴轩望着父亲的侧脸:他眼里有层水光,喉结动了又动,像是要说话,又怕惊碎了什么。
时候不早了,嬴政突然起身,外袍扫过条凳,该走了。
妇人追到门口,往嬴轩怀里塞了块麦饼:带着路上吃,别嫌硬。她的手粗糙,却暖得烫人。
玄甲军的马蹄声重新响起时,嬴轩摸着怀里的麦饼,饼上还留着妇人的体温。天下腐儒,不如一妇人。他突然开口,声音被夜风吹散,又被马蹄声卷回来。
嬴政回头看他,月光照亮他眼角的湿。你小子,他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哽咽,倒会捡现成的理。可那眼神却亮得像当年在邯郸巷口,抱着破剑说要让天下再无质子的少年。
章邯牵着马走在前面,突然勒住缰绳。
黑暗里传来马蹄急响,个玄甲兵打马而来,腰间信筒上的朱漆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陛下,士兵滚鞍下马,声音发颤,咸阳急报——东巡队伍已失联三日,冯丞相率百官在章台宫候旨,急得头发都白了。
嬴政接过信筒的手顿了顿。
嬴轩望着父亲的背影,见他抬起头,望向东方——那里有咸阳的方向,有等着他的朝堂,有翻涌的暗流。
加速回咸阳。嬴政的声音又沉了,像块落进深潭的石。
玄甲军的火把重新亮起,连成条游动的火龙。
归宁村的木牌被马蹄声惊醒,在风里晃了晃,隐约能看见牌上新刷的漆:大秦三十三年春,归宁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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