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轩放下批到一半的竹简时,指腹还沾着未干的墨渍。
窗棂外的雪粒子扑簌簌打着窗纸,映得烛火忽明忽暗,将他俯身的影子拉得老长。
公子。秦风的声音裹着寒气透进门帘,沈总管说矿盐的事有准信了。
让他进来。嬴轩屈指叩了叩案头的《盐铁论》,竹简书脊上的刻痕还带着前日与老匠人们讨论时的温度。
他记得三日前去盐场,老盐工攥着粗粝的手直哆嗦:公子,这矿盐里的苦卤要是去不净,百姓吃了嘴麻,军粮腌肉更是要坏味啊。
门帘掀起的刹那,沈万三捧着个描金锦盒踉跄了半步,鼻尖冻得通红,锦盒边缘还凝着层薄霜。
他跪在青石板上时,盒盖地轻响,几星雪粒顺着缝隙落进去,与里面的盐粒混作一团——那些盐粒竟比寻常海盐更白,在烛光下泛着碎玉般的光。
回公子,沈万三喉结动了动,手指微微发颤地掀开盒盖,按您说的用竹炭吸苦卤,再拿细布滤三遍,今日头锅提纯盐成了!
小的尝过,真真是半点涩味都没有。
嬴轩探身去接锦盒,指腹碰到盒底时还带着沈万三掌心的温度。
他拈起一粒盐,放在舌尖轻抿——清冽,回甘,竟比东海运来的官盐更鲜。
胸腔里突然涌起热流,像当年在现代实验室看见数据达标时的震颤,又混着几分更滚烫的东西:这盐若是推行开,边境三十万大军的军粮能多腌三个月,函谷关的百姓不用再拿布帛换私盐,甚至...他目光扫过案头的《大秦舆图》,指尖在巴蜀盐井的位置轻轻一按,那里的矿脉足够支撑整个关中的用度。
去请蒙毅、冯去疾、王绾三位大人。他将锦盒递给秦风,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就说矿盐有眉目了,半个时辰内到御书房议事。
秦风应了声退下,门帘刚落下又被掀起道缝。
冷风灌进来时,嬴轩正将竹简上军粮储备的批注重重勾了个圈,再抬头,却见个青衫男子立在门口,腰间悬着柄青铜剑,剑穗上还沾着雪。
刺客!
蒙毅的暴喝几乎同时响起。
这位上将军撞开半掩的门,玄铁重剑出鞘三寸,寒光映得青衫男子眉骨泛白——正是前日在丽山行宫行刺始皇未遂的张良。
嬴轩放下笔,指节在案上轻叩两下。
他记得那日行刺,张良的剑明明刺向始皇心口,却在离龙袍三寸时偏了半分,扎进了廊柱。
更蹊跷的是,那柄剑的剑柄刻着博浪沙三个字,与十二年前刺杀始皇帝的铁锤案如出一辙。
蒙将军。他起身时衣袂带起风,将烛火吹得摇晃,子房先生不过是来讨碗热汤的。
讨热汤?蒙毅的手紧扣剑柄,指节发白,前日他的剑离陛下咽喉不过半寸!
张良垂着眼,青衫下的肩背绷得笔直,像根随时要断的弦。
嬴轩注意到他靴底沾着秦岭的红土——那是去巴蜀盐道的必经之路。
先生可知巴蜀的矿盐?他突然问。
张良抬眼,瞳孔里映着案头的锦盒。
知道。他声音沙哑,盐井深百尺,灶户十户九病,官盐税抽三成,私盐贩子提着脑袋赚的钱,还不够给病妻抓副药。
蒙毅的剑又往出送了半寸:六公子,此人心怀不轨——
怀不轨的是税吏,是贪墨官盐的蛀虫。嬴轩打断他,转身从锦盒里拈起盐粒,先生若愿帮本公子整顿盐务,这剑...他指尖划过张良的剑柄,便用来斩那些吸民脂的害虫如何?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雪落瓦檐的声音。
冯去疾的朝珠在腰间叮咚作响,这位御史大夫抚着花白胡须上前两步:六公子,刺客之罪当诛,若因小才纵虎归山...
冯大人。嬴轩将锦盒推到案心,盐粒在烛火下流转着银光,您且看这盐。
众人下意识凑近。
冯去疾捻起一粒,对着光看了又看:这...比官盐还白?
这是用竹炭滤过七次的矿盐。嬴轩指尖划过舆图上的巴蜀,巴蜀有盐井三百,从前因苦卤去不净,十斤矿盐只能炼出三斤净盐。
如今按新法子,能炼出七斤。他抬眼扫过众人,七斤,够给边军多腌两月军粮,够让咸阳百姓每斗米少掏五文钱买盐,够让陛下的驰道工程多添十万石粮。
冯去疾的胡须动了动,将盐粒放回盒中时,指腹还恋恋不舍地蹭了蹭盒底。
蒙毅的剑慢慢归鞘,目光却仍像钉子似的钉在张良身上。
明日让少府的人来取方子。嬴轩坐回案后,提笔在二字下画了道粗线,另外...他瞥向张良,子房先生暂居羽轩阁,协助盐务。
张良突然跪了下去,青衫扫过满地雪光:谢公子。
话音未落,门帘一声被撞开。
秦风喘着粗气冲进来,发顶的雪还没化,沾在额角像颗白石子:公子!
王...王将军府传来急报——
嬴轩的笔地落在竹简上,墨汁溅开,将盐税改革四个字晕成团黑。
他望着秦风煞白的脸,忽然想起今日午后在演武场,老卒张铁柱搓着冻红的手说:公子,咱这些老兵的命,往后就跟这泥团似的,您往哪刻,咱就往哪长。
可此刻,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王将军府...那是王贲的宅邸,王离的姑父家。
而王离今日早上还说,皇家学院的女先生考得热闹,连王贲的小孙女都举着糖人要送他。
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
秦风喉结动了动:说是...府里的雪地上,发现半片碎瓷。他从怀里摸出块东西,在烛火下泛着青灰——正是胡亥身边大宦官常戴的瓷珠,碎成了两半。
嬴轩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前几日收到的密报:胡亥派了三拨人去巴蜀,说是体察民情,实则...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雪下得更急了,像要把整个咸阳城都埋进白纱里。
备车。他扯过狐裘披在肩上,锦盒里的盐粒随着动作簌簌作响,去王将军府。
青石板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信使跌跌撞撞冲进御书房时,后襟还沾着未化的雪团子。
他膝盖撞在案角发出闷响,却顾不上疼,仰头时眼底全是血丝:公子!
王将军府传来密报——陛下...陛下已秘密返回咸阳,此刻正坐在王贲将军的前厅喝茶!
嬴轩手中的狐裘地落在地上。
他盯着信使发颤的喉结,耳中嗡鸣如雷——三日前太医院还递来陛下咳血的密报,连蒙毅都在暗自发愁如何稳定军心,怎么突然就出现在王家?
消息可准?他弯腰拾起狐裘,指尖却在皮毛上掐出深痕。
信使从怀里摸出半枚虎符,铜锈混着体温的潮气:王离将军的亲卫藏在屋檐下亲眼见的。
陛下穿玄色便服,腰间挂着当年平定三晋时用的玉玦,连茶盏都是陛下在章台宫惯用的冰裂纹青瓷。
嬴轩的指腹擦过虎符边缘的刻痕,冰凉顺着掌心爬进心口。
他想起昨日在丽山行宫,赵高捧着药碗跪在廊下,眼角的泪痣被烛火映得发红:陛下这咳症是风寒入肺,老奴日夜守着,连药渣都要尝过三遍才敢进呈。原来全是幌子——皇帝根本没病,或者说,病得没那么重。
备车。他将虎符塞进袖中,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带三车炭盆,两坛二十年的女儿红。
秦风接过狐裘的手微微发颤:公子,这大冷天的带酒...
王家的暖阁烧的是松炭,烟大。嬴轩扯了扯领口的貂毛,目光扫过案头未收的锦盒,陛下最厌松烟沾了茶味。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再让朱雀带着暗卫绕后巷,莫惊了王家人。
蒙毅突然跨前一步,玄铁剑鞘撞在案角:六公子,陛下突然现身王家,其中必有深意。
胡亥昨日还派常贵去了上林苑,这碎瓷...他指了指秦风手中的半片青灰,怕不是调虎离山?
冯去疾抚着朝珠凑过来,胡须上还沾着方才尝盐时的晶亮:老臣听说王贲的孙女昨日摔了个玉镯,王夫人正心疼得掉泪。
陛下若为探病去的...倒也合情理。
合情理?嬴轩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舆图上的函谷关,王贲的孙女住在后宅,陛下若探病,该去长信宫找太后,而非将军府的前厅。他转身时衣袂带起风,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再说了,王离今早还跟本公子说,王家的演武场新铺了青石板,要请陛下过目。
蒙毅的剑穗在腿侧晃了晃:您是说,陛下早与王家有约?
约是有的,只是未必光明正大。嬴轩将锦盒递给冯去疾,冯大人,盐方的事劳您转交少府。
若有人问起,便说本公子去王家给王夫人赔玉镯了。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马蹄声,夹杂着女子的惊呼。
嬴轩掀帘望去,只见王莹的贴身侍女小桃攥着半幅绣帕,发簪歪在鬓边:六公子!
我家姑娘让我求您...求您快些去王家!
小桃的手指冻得通红,绣帕上还沾着胭脂印子:陛下进门时,王将军正跟门房发脾气,说要去西市买西域的驯鹿。
结果刚跨出门槛,就被中车府的宦者拦住了,说陛下要与将军叙旧,将军且宽心。
我家姑娘给陛下奉茶时,茶盏都差点摔了,王离公子的靴子踩在炭盆上,烧了好大一个洞!
嬴轩的瞳孔微微收缩——王贲是出了名的直脾气,当年在邯郸城被赵军围了七日,都没皱过眉头,如今被软禁在自家门口,怕是要掀了房梁。
他转头对秦风道:把那坛女儿红换成葡萄酒,王夫人最爱大宛的甜酿。又对小桃说:你先回去,就说六公子带了咸阳最好的玉匠,来给王姑娘补镯子。
小桃抹了把眼泪,转身时差点撞翻炭盆。
嬴轩望着她跑远的背影,指尖轻轻叩着袖中的虎符——王家是将门,王离的祖父王翦、父亲王贲都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老臣,若陛下突然造访,要么是示恩,要么是施压。
而胡亥的碎瓷出现在王家...他眯起眼,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像谁在他耳边低声提醒:这局,该收网了。
他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勒出红印,绕西巷,别让中车府的人看见。
马蹄踏碎积雪的声音里,他听见秦风在身后说:公子,朱雀带着暗卫已经从后墙翻进去了。
嬴轩扯了扯披风,望着前方被雪雾笼罩的王将军府,嘴角勾起半分笑意。
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映得字牌匾忽明忽暗,像极了当年在现代看的悬疑片里,即将揭晓真相的镜头——而这一次,他是持灯的人。
远处,王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王离略带慌乱的喊:快!
把炭盆挪开,陛下的靴子沾了灰!而转角处,一道裹着黑斗篷的身影正贴着墙根疾行,腰间的银铃在雪地里轻响,正是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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