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进驾驶室,左脚离合右手档把,像抚弄情人般轻柔推进一档。
右脚给油左腿轻抬,卡车顿时像蓄势的猛兽般震颤起来。
手刹一松,钢铁巨兽平稳滑出。
喇叭长鸣,卡车驶向厂门。
这年头喇叭声就是司机们的暗号:
一声响——;
两声短——别贴太近;
三声急——赶时间,让道!
卡车在王卫东手里服服帖帖,转眼就拐上主路,朝区火车站疾驰。
这座百年老站沐浴在冬阳里,站房上的冰溜子正往下滴水。
街上行人裹成粽子,呵着白气赶路。
蹬三轮的、骑自行车的、步行的,都在跟严寒较劲。
路口白制服交警挥舞指挥棒——这会儿的京城,自行车洪流已经初见端倪。
各式自行车如银鱼般挤作一团,给解放这款仿自 吉斯150的卡车虽装备了先进的空气制动系统——相比战前机械制动,其制动距离更短、制动力更强——却有个致命缺陷:一旦踩下刹车,车辆会瞬间停止,毫无缓冲余地。
车队里的瘦猴就因疏忽,两次撞破额头,在医院缝了十针。
王卫东在车流中艰难挪动,双腿发酸。
这辆没有同步器的老伙计,换挡需双脚配合:加挡要踩两脚离合,减挡还得补脚油门。
平坦路面尚能当自动挡开,遇到这般拥堵,老司机也急出满头汗。
越是拥挤越要谨慎。
卡车盲区多、吨位大,稍有不慎便是严重事故。
再贵的轿车也扛不住重卡一碰。
两小时后,那对方尖钟塔终于映入眼帘——京城火车站到了。
月台上,拎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们神情骄傲,网兜里的白瓷盆格外醒目。
这年头能坐火车,都是体面人。
王卫东驾车拐进货场入口,两名戴红袖箍的铁路职工早已候着。
验过调度单,又严肃追问:红星轧钢厂的五吨工件全检合格?
件件都能当传家宝!王卫东答得干脆。
盖了朱印的单子递回来:十二号站台十一车厢,抓紧!
未熄火的卡车在离合与油门的微妙配合下缓缓启动。
站口全国要大治,铁路必须大治的标语下方,二十余列绿皮火车静卧铁轨。
煤烟熏黑的机车头、车顶换气圆盘、可推拉的老式车窗,以及无处不在的字路徽,都与王卫东退伍初到京城时所见别无二致。
那年他揣着单位介绍信,才买到来此的车票。
车厢陈设简单,木制长椅排列两侧,顶棚悬着三盏泛黄的灯泡。
每隔两个座位上方都装着摇头风扇,但即便盛夏时节也从不开启——太耗电。
没有推销神奇商品的售货员穿梭其间,听不到十年不破袜水泥充电宝之类的吆喝。
乘务员提着铝制水壶为旅客添热水,开饭时推着餐车兜售盒饭。
铝制饭盒盛着白米饭或窝头,配时令青菜,每份一块二,只收全国粮票。
舍得花钱的能加点荤腥。
乘务员随身带着针线包和小药箱,见乘客衣扣脱落便主动缝补。
王卫东棉袄缺了颗扣子,就被一位年轻女乘务员拦下。
她捏着配色纽扣,银针在衣领间灵巧游走。
那葱白手指与锐利针尖形成的反差,让他心头微颤。
初次享受这般服务,王卫东耳根发烫。
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见对方专注的神情又咽了回去。
有些轻浮话,说出来便是 。
(该改改前世的痞气了)
若有旅客突发不适,乘务员会送来对症药片和温水。
这年头没人计较他们是否具备行医资格。
*
凭着送货经验,王卫东很快找到十二号站台。
但眼前的客运列车让他愣住——以往运送出口工件都用货列,此刻站台上却挤满登车的旅客,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毛子?)
他按下喇叭驱散人群,将卡车泊在十一号车厢旁才恍然大悟:这趟客车临时加挂了节货厢。
另一辆满载麻袋的卡车正在卸货。
王卫东走向监工递上清单:红星轧钢厂司机,送工件。”
来得正好!监工核对后如释重负,这批临时调运的货差点赶不上。”
运去哪的?王卫东顺口问道。
监工笑容骤然凝固,白雾中的眼眶隐隐发红,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
还债的!
王卫东一怔,苦笑着踱向那辆卸货的老卡车。
它的木质货厢布满凹痕,比他那辆更破旧。
(天下卡车司机都是苦兄弟啊)
卡车司机见王卫东走近,赶忙从驾驶室跳下。
这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典型的卡车司机模样。
黝黑的脸上布满风霜,眼袋耷拉着,一笑就露出烟熏的黄牙。
说话带着股子豪爽劲儿。
同志,您打京城来?
王卫东下意识要掏烟,瞥见严禁烟火的警示牌,只得搓搓手哈口热气:红星轧钢厂王卫东,您怎么称呼?
汉子咧嘴一笑:俺是石格庄建设公社的周红兵,跑了两天两夜才到京城,可累够呛!
好个直爽的性子,三句话不离口头禅。
王卫东探头看了眼车斗:红兵同志,这麻袋里装的啥?
周红兵脸色一沉,狠狠啐了口:还能是啥?上好的麦子!俺们公社精挑细选的,一粒杂质都没有。
这么好的粮食要送出去,真他娘憋屈!
王卫东暗自叹息。
轧钢厂那些精密工件,哪个不是老师傅们精心打造、反复检验的?可眼下说这些又有何用?等东风来了,定要让那些人尝尝厉害。
他蹲下身,看工人们装卸。
寒冬腊月,这群汉子穿着单衣,脖子上缠着红毛巾,有几个甚至光着膀子。
汗水在寒风中凝结成冰碴子,四百多斤的麻袋压得他们脚步踉跄,却没一个人喊累。
有这样的百姓,国家怎能不强?穿越到这个年代,王卫东才真切体会到,华夏的崛起是靠多少人的血汗铸就的。
装完车,工作人员招呼王卫东开车过来。
他拍拍周红兵肩膀:会好起来的!
卫东兄弟,路过石格庄记得来家坐,请你吃驴肉火烧!周红兵撅着屁股摇响卡车,扯着嗓子喊道。
一定!
王卫东熟练地倒车,车斗与火车厢仅距十公分。
工作人员连连称赞:老师傅就是稳当!有些人恨不得离八丈远,生怕碰着车厢。”
王卫东笑笑:都是自家兄弟,应该的。”
闲聊中得知,因货运紧张,这批跨国客车后挂了货车厢,装着鸡蛋、小麦和工件三样货物。
货物品质极佳。
挑选鸡蛋时,社员们会严格比对纸板上的标准圆孔。
通不过圆孔的鸡蛋,一律淘汰!
工作人员边解释边愤愤道: 子,实在可恨!
仅用十余分钟,五六名装卸工便完成了全部装车工作。
恰逢列车即将发车时刻。
这年头火车晚点实属平常,耽搁几小时也是常事。
签完调度单的工作人员递给王卫东:卫东同志,记得去车站调度室盖公章。”
说罢转身上了列车。
刺耳的汽笛声穿透凛冽寒气。
火车头喷吐着白烟,车轮与铁轨碰撞出规律的声响,缓缓启动。
王卫东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发动卡车驶离站台。
站前 已有交警值守,车辆不得随意停放。
按交警指示停好车后,王卫东拿着调度单进站办理盖章手续。
站内景象令他驻足——人群挤在自动扶梯前踌躇不前。
有人好奇张望,有人畏缩不前。
工作人员快步赶来示范:同志们请看,站上去不用动就能自动传送。”
众人这才试探着踏上扶梯。
哎呀,真的会自己动!
当心!
几个没站稳的乘客险些跌倒,惊魂未定后发现正平稳下降,顿时喜形于色。
大人们笑得像孩童般开怀。
孩子们更是把扶梯当成了新玩具,上上下下玩得欢腾,笑声不绝于耳。
这也难怪——全国仅此一台的新奇玩意儿。
工作人员善意提醒家长注意安全,并未阻拦众人的兴致。
王卫东乘扶梯来到地下一层,顺利盖完公章。
返回轧钢厂刚停好车,就见保卫科的牛大鹏慌慌张张冲进调度室。
出事了?
王卫东箭步下车,掀开沾满油污的棉布门帘。
调度室内,牛大鹏正附在牛志军耳边低语,见人进来连忙挺直腰板。
牛队长,咱们车队那个...
瞥见是王卫东,顿时松了口气:是卫东啊,吓我一跳!
认出这位与牛志军交好的本家兄弟,王卫东关门压低声音:出什么事了?
牛大鹏看向牛志军,得到首肯后悄声道:刚接到双桥红卫公社电话,说瘦猴...
红卫公社来电话说,瘦猴开车出了岔子,连人带车栽进了沟里。
人被压在车底下,得赶紧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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