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椒房殿的雕花窗棂，在青玉地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婉儿端坐在菱花镜前，任由红玉为她梳理如云青丝，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妆台那份墨迹未干的密报上。
陛下现在何处？她轻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密报上的朱批，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红玉为她簪上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低声回话：陛下正在御书房与几位将军议事，听说北狄边境又生事端。
苏婉儿微微颔首，眸光却愈发深沉。昨夜种种历历在目，那个在梦中浮现的名字，此刻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更让她不安的是，赵元宸今早离去时的神色，分明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去御书房。她突然起身，朝服上的环佩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御书房外，侍卫见是皇后，并未阻拦。苏婉儿在门前驻足，恰好听见里面传来的对话。
......此事关系重大，陛下三思。这是老将军张云翼的声音。
赵元宸的嗓音带着几分疲惫：朕自有分寸。倒是边境布防，还需诸位多加留意。
苏婉儿推门而入，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几位将军见她到来，纷纷行礼告退。
待殿内只剩二人，苏婉儿直直望向赵元宸：陛下是否早就知道，太傅杨文渊是北狄细作？
赵元宸手中的朱笔一顿，墨点滴在奏折上，缓缓晕开一团污迹。
婉儿何出此言？他放下笔，神色如常，可苏婉儿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
昨夜臣妾说出太傅之名时，陛下虽然震惊，却无意外之色。苏婉儿步步紧逼，声音微微发颤，今早又急着召见几位将军，可是在部署应对之策？
赵元宸沉默片刻，终于长叹一声：朕确实早有怀疑。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将苏婉儿浇了个透心凉。她踉跄后退，扶住身旁的紫檀木书架才站稳身形。
从何时开始？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三个月前。赵元宸起身，想要扶她，却被她侧身避开，当时查抄李府时，发现了一些往来密信。虽然署名已被销毁，但字迹与太傅有七分相似。
苏婉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三个月前，正是她刚刚查出有孕的时候。那时他们日夜相伴，无话不谈，他却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
为何不告诉臣妾？她强忍着心头的刺痛，是觉得臣妾不值得信任，还是......
朕是为了保护你！赵元宸打断她，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激动，那时你刚有身孕，太医说要静养。太傅在朝中根基深厚，若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保护？苏婉儿苦笑一声，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陛下可知道，正是这位太傅，前世指使李纲取了臣妾性命？若不是昨夜梦境，臣妾至今还蒙在鼓里！
赵元宸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说什么？
陛下不是早就怀疑太傅了吗？苏婉儿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难道就从未查过，他与靖安侯府有何渊源？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赵元宸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蟠龙雕纹。
朕查过。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太傅的夫人，是你母亲的庶妹。
这个真相像一记重锤，砸得苏婉儿几乎站立不稳。原来他们之间，早就隔着这样一层关系。
所以陛下是顾及这层亲戚关系，才迟迟不动手？她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寒冰。
婉儿！赵元宸终于动怒，袖袍一挥，在你心中，朕就是这般徇私之人？
那陛下告诉臣妾，究竟为何要瞒着臣妾？苏婉儿寸步不让，眼中泪光闪烁，若不是昨夜梦境让臣妾想起前尘往事，陛下打算瞒到何时？等到太傅再次取了我性命吗？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苏婉儿就后悔了。她看见赵元宸眼中闪过受伤的神色，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眸子，此刻写满了痛楚。
原来在皇后心中，朕与那些负心之人并无不同。赵元宸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苏婉儿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满腔的委屈与恐惧，在这一刻化作尖锐的言辞：
陛下若是真心相待，为何要隐瞒如此重要的事？臣妾连前世惨死都告诉了陛下，陛下却连一个细作的身份都要隐瞒？
正因为知道你前世惨死，朕才更不能让你涉险！赵元宸猛地拍案而起，太傅在朝中经营三十年，门生故旧遍布天下。若是贸然动手，只怕会逼得他狗急跳墙！
所以陛下就选择瞒着臣妾，让臣妾像个傻子一样，每天对着仇人笑脸相迎？
这句话终于触怒了赵元宸。他大步走到苏婉儿面前，握住她的手腕：
皇后以为朕愿意如此？每天看着你与太傅虚与委蛇，朕的心都在滴血！可是为了大局，为了能够将他一网打尽，朕只能忍耐！
大局？苏婉儿挣开他的手，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在陛下心中，永远都是大局为重。那臣妾的感受呢？臣妾的性命呢？是否也要为这大局让路？
她想起前世临死前的绝望，想起今生每次见到太傅时的心悸。原来这一切，赵元宸早就知晓，却选择让她独自面对。
婉儿，你冷静些。赵元宸见她落泪，语气软了下来，朕承认隐瞒你是朕不对，但朕真的是为你好......
为臣妾好？苏婉儿擦去眼泪，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凄凉，陛下可知道，昨夜太傅的人就在殿外窥探？若不是臣妾机警，只怕现在已经......
她没有说下去，但赵元宸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说什么？
陛下以为臣妾为何会做那个噩梦？苏婉儿深吸一口气，是因为臣妾在睡梦中闻到了梦魂香的味道。这种香料，正是太傅府上特有的。
赵元宸踉跄后退，扶住龙案才站稳。这个消息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不可能......朕在椒房殿周围布下了重重守卫......
守卫防得住明枪，防不住暗箭。苏婉儿语气平静，却带着深深的失望，陛下若是早将实情相告，臣妾也好有所防备。如今......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已经很明显。若不是她机警，此刻恐怕已经遭了毒手。
赵元宸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开口：是朕考虑不周。
不是考虑不周，是陛下从未真正信任过臣妾。苏婉儿转身望向窗外，声音飘忽，在陛下心中，臣妾永远都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弱女子，不是吗？
朕......
陛下不必解释。苏婉儿打断他，声音疲惫，臣妾累了，想回去休息。
她施了一礼，转身向殿外走去。步伐依旧端庄，背影却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赵元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要挽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颓然坐回龙椅，目光落在方才滴墨的奏折上。
那正好是一份弹劾太傅杨文渊的折子，被他压了整整一个月。
来人。他沉声唤道。
暗卫统领应声而入。
加派一倍人手保护皇后，再查清楚，昨夜是谁在椒房殿外窥探。
暗卫退下后，赵元宸独自坐在空荡的殿内，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以为隐瞒是对她的保护，却没想到这反而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而最让他心痛的是，她方才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失望与不信任。
裂痕一旦产生，就再难弥补。
而此时回到椒房殿的苏婉儿，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妆台前。镜中的女子容颜依旧，眼神却已不同往日。
她轻轻抚过妆匣底层的一枚羊脂玉佩，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前世她至死都不知道，母亲的死竟然也与太傅有关。
这一世，她不能再依靠任何人的保护。即便是她最深爱的夫君，也有自己的考量和隐瞒。
红玉。她轻声唤道。
奴婢在。
去请张将军过来一趟。苏婉儿目光坚定，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既然赵元宸选择隐瞒，那她就用自己的方式，来了结这段恩怨。
窗外，乌云渐渐聚拢，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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