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猛地灌入鼻腔——劣质香粉混合着陈腐的汗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深宫角落的阴湿霉味。
林晚星胃里一阵翻搅，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声声提醒着她——这里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了。冰冷河水的窒息感仿佛还缠绕在脖颈，而眼前的一切，更让她从骨子里感到一种陌生的寒意。
“嗯？”
一声模糊的哼音从前方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
林晚星感觉到一道黏腻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强迫自己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审视，如同冰冷的爬虫滑过皮肤，让她后颈的寒毛几乎要立起来。
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些意外于即便满脸污秽、发丝凌乱，也难以完全掩盖的过于精致的轮廓。
那是一种与这灰暗庭院、粗布麻衣格格不入的，近乎锐利的美。
“抬起头来。”
声音不高，尖细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深入骨髓的威严，像一把冰冷的铁尺，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晚星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恐惧像细密的冰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底。她知道，在这里，违抗意味着什么。生存的本能疯狂地敲打着警钟。
她没动，不是出于傲气，而是身体因骤然绷紧的恐惧和残余的眩晕而有些僵硬。下颌线不自觉地收紧。
“啧，耳朵聋了还是活腻了？”旁边一个身材壮实的嬷嬷立刻尖声呵斥，一步上前，粗糙得像砂纸般的手指带着一股狠厉的劲风，猛地掐住了林晚星的下巴！
嘶——！
剧烈的刺痛瞬间炸开，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林晚星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被迫仰起了脸。
一张松弛而阴冷的老脸近在咫尺，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看待物品般的、冰冷的估量。
屈辱感混着恐惧，如同冰火交加，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现代灵魂的核心在愤怒地咆哮，可身体却清晰地感知着对方的力量和此刻自身绝对的弱势。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细微的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对未知处境最原始的惊惧。
然而，就在这屈辱与恐惧达到顶点的瞬间——
某种更深层、更冰冷的东西，从她灵魂深处骤然苏醒。那是属于林晚星的、即便面临绝境也磨灭不掉的傲骨，是见识过更广阔世界后对眼前逼仄规则的荒谬感。
她眼底翻涌的惊惧和怒意，奇异地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极致的、近乎诡异的平静。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再流露出更多的害怕。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难以察觉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绝不是一个笑容。
那更像是一种穿越时空的冰冷嘲讽，一种灵魂居高临下的俯视，是对自身这荒谬处境极度不甘的无声反抗！
老太监浑浊的眼珠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愕然。他显然没见过哪个刚被从鬼门关捞回来、吓得半死的小秀女，会露出这样一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甚至隐隐感到被冒犯的神情。
冰冷的嘲弄在林晚星心底无声蔓延。无声地对着眼前这张令人生厌的老脸，对着这森严压抑的宫墙，对着这整个荒谬绝伦的世界，吐出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轻蔑：
你们这群活在几百年前、连抽水马桶都没见过的古人……
也配？！
死太监你……算什么东西？
那细微的表情像一根无形的刺，轻轻扎了一下。老太监脸上松弛的皮肉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眼底的愕然迅速被一层更深的阴鸷覆盖。他捏着一方雪白丝帕的手指，微微捻了捻。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气音，从他薄而无色的嘴唇间逸出，像阴风刮过枯枝。他不再盯着林晚星，目光漠然地移向队伍前方，但那道无形却沉重的压力，依旧沉沉地笼罩在她的头顶。
林晚星脸上的那点波动早已消失，恢复了低眉顺眼的姿态。下巴上的刺痛感一阵阵传来，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她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遮掩住所有情绪，只留下苍白的脸颊和紧抿的唇线，看上去脆弱又顺从。
心底却一片冰冷清明。
挑拣？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真是荒唐透顶。
队伍在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下缓慢向前蠕动。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味道。只有老太监那尖细刻薄的嗓音，时不时响起，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一个少女梦想乃至人生的终结。
“这个，五短身材，上不得台面！” “啧，畏畏缩缩，看着就晦气，打发去辛者库！” “眼皮无神，木头疙瘩一样，滚去角落！”
每一个被点名的少女，都如同瞬间被抽走了魂魄，脸色惨白地被凶悍的嬷嬷粗鲁地拖拽出去，推搡到院墙角落那片阴影里。那里隐约传来压抑不住的、绝望的低泣。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林晚星能听到身边女孩们压抑的抽气声和牙齿打颤的轻响。
她强迫自己挺直背脊，粗布的摩擦带来细微的刺痛。她不敢再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目光低垂，落在前方地面一块破碎的青砖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她的东西。
然而，她的思维却在飞速运转。冷静地观察，分析。这些掌控她们生杀大权的人，他们的喜好，他们的标准……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必须看懂规则。
一股强烈的、不甘被如此随意摆布的意志，在她冰冷的心底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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