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浸透着精神层面的钝痛与空虚。林珩躺在生物修复仪生成的力场中，感受着仪器释放的舒缓能量波试图抚平他过度透支的神经。但这更像是杯水车薪。常规精神力的恢复尚可预期，如同退潮后总会再次涨起。唯独那“混沌海”，那片被他强行剥离、化作“共鸣之刃”的底层波动，此刻如同被彻底掘干的泉眼，只剩下龟裂的河床和深入骨髓的枯竭感。
他尝试着像之前那样去“聆听”内部的低语，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死寂，以及一种源自存在本源的、难以言喻的虚弱。仿佛灵魂被剜去了一块，不再完整。琉璃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回响——以灵魂本源为燃料。这代价，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
他睁开眼，医疗舱柔和的灯光也显得有些刺目。通讯器里传来舰桥的日常汇报，修复工作稳步推进，能源储备缓慢爬升到了百分之二十二，航线平静。一切都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除了他自己。
他必须重新坐上那个位置。无论多么虚弱，“远航者号”不能没有它的核心。在医疗官的再三叮嘱和担忧的目光中，林珩拒绝了继续静养，坚持返回舰桥。
当他略显蹒跚地重新踏入舰桥时，所有船员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那目光中有关切，有敬畏，更有一种无声的依赖。他依旧是他们的定海神针，哪怕这根针此刻布满了裂痕。
“指挥官，您不应该……”琉璃立刻上前，想要搀扶。
“我没事。”林珩轻轻摆手，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他一步步走向指挥席，每一步都感觉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重力。当他终于坐下，后背接触到冰冷的座椅时，才暗自松了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汇报情况。”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琉璃快速汇报了“共鸣发生器”理论模型的进展——进展缓慢，那涉及到的规则层面操作远超现有科技树，更像是一种基于林珩独特能力的“逆向工程”，短期内难以实用化。
随后，她调出了那个来自红矮星系统的异常信号数据。
“信号强度依旧微弱，但持续性良好。我们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滤波和增强处理。”琉璃指向科学站主屏幕，上面显示着一段被清理掉大部分杂音的信号波形，呈现出一种清晰的、带有复杂节奏的脉冲模式。“编码解析有了新突破。这确实是一种极其古老的标识码，其核心结构……与‘忆者’资料库中提到的、‘火种盟约’初级成员使用的通用识别信号，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七十八。”
“火种盟约成员？”林珩精神一振，强压下身体的虚弱感，“能确定是哪个文明吗？”
“无法精确匹配。这种标识码似乎是盟约早期，多个文明共同使用的一种‘泛用求救\/灯塔信号’。”夜枭接口道，他调出了星图，将红矮星系统高亮显示，“该星系未被‘谐律者’星图标注，可能意味着它是在星图绘制之后才加入盟约，或者……其文明层次未能达到被‘谐律者’记录的标准。也可能，它只是一个前哨站或者……失落的殖民地。”
一个失落盟约成员的信号？是幸存者，还是……另一个文明墓园？
“信号内容除了标识，还有其他信息吗？”
“有，但非常破碎。”琉璃操作着控制台，一段经过处理的、带着强烈电子杂音的音频播放出来：
“【杂音】……遵循……盟约……灯塔……长明……”
“【刺耳干扰】……警告……‘织网’……碎片……污染……”
“【数据丢失】……隔离……勿近……传承……”
“【持续低鸣】……坐标……归档……”
信息支离破碎，但关键词触目惊心！“织网碎片”？“污染”？“隔离勿近”？
“织网者……”林珩低声重复，这个词让他瞬间想起了那冰冷而庞大的逻辑网络，以及其核心那古老而迷茫的意志。难道这个红矮星星系，曾被“织网者”侵蚀，并且留下了某种具有污染性的“碎片”？信号发出者是在警告后来者远离？
“信号源在星系内的具体位置能确定吗？”林珩问道。
“可以。信号源锁定在红矮星的宜居带边缘，一颗固态行星的轨道上。从光谱分析来看，该行星有稀薄大气和局部冰盖，可能存在过液态水。”传感器员汇报。
一个可能曾孕育生命，如今却被“织网者碎片”污染的世界……
“指挥官，”夜枭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冷静分析，“根据信号警告和‘织网者’的特性，该星球可能存在高度危险的精神污染、逻辑病毒或者物理层面的自适应防御系统。以我们目前的状态，贸然接近风险极高。”
风险，林珩当然知道。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寻找盟友和对抗“低语”的方法。“织网者”作为“低语”的造物，其“碎片”中可能蕴含着关于敌人本质的重要信息，甚至是……弱点。更何况，信号中提到了“传承”。
是遵循警告，绕道而行，保全这艘刚刚恢复一丝元气的星舰？还是冒险一探，可能获得至关重要的情报，也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陷阱？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就在林珩权衡利弊之时，主屏幕上代表红矮星星系的信号图标，突然再次剧烈闪烁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稳定的脉冲，而是一种混乱的、仿佛受到强烈干扰的痉挛！
“信号异常！源头发射功率极不稳定！出现……多种频率混杂！”传感器员急促报告。
紧接着，一段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扭曲和恶意的意念波动，竟然强行覆盖了原有的标识信号，如同病毒般顺着监听频道反向渗透过来！这波动微弱，却带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冰冷和侵蚀感！
“……发现……鲜活……样本……”
“……接入……同化……”
“……混乱……秩序……需要……”
是“织网者”的碎片！它不仅存在，而且拥有一定的活性！它察觉到了他们的监听，并试图反向侵蚀！
“切断监听频道！启动所有防火墙和精神感应阻隔装置！”林珩厉声下令，同时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排斥——那是他残存的、对“织网者”频率的本能反应。
干扰被迅速隔绝，但那充满恶意的低语余韵，依旧在舰桥内回荡，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它……它是活的？”疤脸握紧了腰间的武器，仿佛那无形的威胁会从虚空中扑出来。
“不完全是，”琉璃脸色发白，快速分析着刚才捕捉到的反向信号残留，“更像是一段拥有基础反应和同化本能的高度复杂程序，或者说……一个残缺的‘子意识’。它被困在那里，渴望着新的‘数据’和‘连接’。”
一个被困的、危险的“织网者”子意识。一个发出警告的失落盟约信号。
真相被掩埋在危险之下。
林珩沉默着，感受着体内那依旧空虚的“混沌海”，以及舰体外那勉强维持运行的脆弱系统。冒险的代价，他们可能支付不起。
但那个“传承”，那个被“织网者”碎片如此在意、甚至试图掩盖的“坐标归档”……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他的船员，扫过星图上那个闪烁着不祥光芒的红点。
“航向不变，继续前往第二信标。”他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沉稳，“但记录下该红矮星星系的详细坐标，以及所有信号数据。”
“这个险，我们现在不能冒。但不代表，我们永远不冒。”
“等我们更强大一些，等我们弄明白了‘共鸣之刃’的奥秘，等我们找到了更多的盟友……”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我们会回来的。回来看看，那里到底埋藏着什么，值得一个古老的盟约成员发出警告，又让一片‘织网者’的碎片，如此躁动不安。”
“远航者号”调整姿态，将那个充满秘密与危险的红矮星星系抛在身后，继续向着第二信标的方向航行。
但林珩知道，宇宙中每一个未解的谜团，都可能是指引前路的灯塔，也可能是吞噬一切的漩涡。他们只是暂时绕行，而非永远逃避。
而在那遥远的红矮星边缘，冰冷的行星表面上，某种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造物，似乎因为这次短暂的交汇，其内部复杂的逻辑回路中，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针对“异常样本”的新优先级指令。阴影，依旧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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