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城外,洛水汤汤。春耕的忙碌刚刚平息,新翻的泥土气息混杂着草木萌发的清香,弥漫在崤函古道两侧的原野上。道旁杨柳依依,嫩绿的枝条在暖风中轻拂,远处的崤山层峦叠翠,褪去了冬日的萧瑟,显出勃勃生机。车轮碾过被春雨润透的官道,不再发出冬日的沉闷“咯吱”,而是带着几分轻快的节奏。
《卫风》所咏:“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这古老的歌谣,此刻在赵国迎亲正使段干心头萦绕,字字句句皆道尽了此番联姻的繁冗。诗中所述,不过是平民嫁娶之礼,从寻觅良媒(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直至亲迎,已是一套繁复程序。而今日,他肩负的乃是国君之女的婚典,其礼仪之盛、环节之密、使者奔波之辛劳,何止倍增?
邯郸至新郑,五百里山河路,成为这宏大礼仪的见证。媒人(两国重臣充任的使者)携带着象征性的雁礼(纳采),带着生辰名讳(问名),捧着灼龟占卜、揲蓍演卦所得的吉兆文书(纳吉),在这条连接赵韩两都的官道上反复往来。一次次的呈递、验看、商讨、复命,每一次往返都耗去旬日时光。待得纳采、问名、纳吉三礼尘埃落定,竟已耗去了整整半载光阴,从严冬走到了初夏。段干望着车窗外葱郁的田野和忙碌的农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纳征之礼,男家致送聘礼,如同后世之订婚。韩室聘礼,依古制,不必奢靡,重在象征。段干亲手检视过:五匹玄黑与浅绛的束帛,纹理细密,色泽庄重;两张上好鹿皮,毛色温润,叠放齐整。它们承载的是盟约,是韩室对赵姝公主的郑重承诺。当这些聘礼由使者郑重送入赵国王宫,韩国的诚意便算正式送达。
紧随其后,便是请期。段干作为韩国迎请正使,亲自执礼,将卜筮选定的吉日——一个万物勃发、生机盎然的初夏之期——恭敬地呈报于赵国君臣面前。赵侯抚着须髯,目光扫过简牍上的日期,又看向阶下肃立的段干,终于缓缓颔首,声音带着殿堂特有的回响:“韩侯至诚,卜筮皆吉。佳期既择,便依此日。吾女赵姝,当静待于闺阁,候君子之亲迎。”殿内侍立的赵国大臣们亦随之躬身。至此,赵姝公主的身份便正式由待嫁宗女转为韩室待迎之妇,只待那亲迎之日的到来。
婚典前奏的千钧重担,终于在韩使团与赵送亲队伍合二为一、车马辚辚驶出邯郸城门的那一刻,暂时从段干肩上卸下。护送公主安全、体面地抵达韩境,完成这最后一段旅程,亦是沉甸甸的责任。赵姝公主的翟车华盖轻纱微拂,不再隔绝风雨,却仍显庄重。段干能想象车中那位即将远嫁异国的年轻公主,此刻心中交织的忐忑与期盼,如同车外这春末的原野,既有新生的蓬勃,也蕴藏着未知的风雨。
车轮滚滚,碾过洛水之畔丰饶的土地,穿越崤山葱郁的谷地,在春末的暖阳中抵达了韩国三川重镇——宜阳。此地为韩侯家庙所在,洛水在此变得开阔湍急,水声隐隐可闻。宜阳城内外,春耕后的闲暇气息与边防重镇的肃穆交织。段干指挥使团与赵军护卫在馆驿安顿妥当,公主被迎入精心布置的别院,院中几株石榴树正开着火红的花朵。他不敢懈怠,一面安排警戒,一面向新郑派出快马飞报行程。
数日后,宜阳城东官道上,尘土微扬。一队精悍骑士如疾风般掠过新绿的田野,直奔城下。当先一人,身着玄端礼服,外罩轻便的锦缘深衣,腰悬佩剑,面容英挺,眼神锐利如电,正是韩国国君韩武。他身后是组建不久的精锐亲卫——铁鹞子,人马矫健,青铜鳞甲在初夏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冽而威严的光芒。韩侯勒马于馆驿门前,骏马前蹄轻踏,发出低沉的嘶鸣。
段干早已率众恭候在驿门外,见状疾步上前,深深一揖,声音洪亮而恭敬:“臣段干,恭迎君侯!君侯亲临宜阳,实乃公主与臣等之幸!”
韩侯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将缰绳交给亲随。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段干,目光扫过这位风尘仆仆的重臣,声音沉稳有力:“段卿辛苦了。跋涉千里,护持周全,劳苦功高。”他的目光随即投向驿馆深处那座花木掩映的别院,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公主一路安泰否?馆驿可还周全?”
段干侧身引路,姿态恭敬而从容:“回禀君侯,托君上洪福,公主一路凤体安康,仪态端方,现于别院静候。馆驿已洒扫备置,一应俱全,请君侯放心。”
“善。”韩侯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迈开沉稳的步伐向馆内走去。铁鹞子亲卫紧随其后,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在静谧的庭院中回响,惊起了石榴树上几只鸣叫的夏蝉。初夏的暖风拂过宜阳城头,洛水在不远处奔流不息。漫长的礼仪征途终于抵达终点,亲迎的吉日,已在眼前。崤函古道见证着这场联结赵韩的盛事,即将迎来它最隆重的时刻。
宜阳宫城垣内,初夏的暖风带着洛水湿意,拂过青石铺就的径道。偏殿之中,熏香袅袅,赵国公主赵姝端坐于镜前,云鬓高绾,翟衣华彩,珠翠轻摇。韩侯牛马任立于她身侧,高大的身影在殿内投下静谧的轮廓。他目光扫过她低垂的眼睫,那里面盛着远嫁的忐忑与对未来的期冀。他伸出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捏了一下她置于膝上的柔荑。
“善自珍重。”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殿外掠过宫墙的风,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蕴含着承诺的分量。留下这句简短的嘱咐后,他便张开了双臂。
早已肃立待命的侍女们立刻趋步上前,动作轻盈而训练有素。她们为他褪下常服,换上婚礼专用的玄端礼服——玄色(黑中扬赤)上衣,纁色(浅绛)下裳,庄重而内敛,虽看似单薄朴素,却遵循着最古老的“玄纁象天”之礼制,称为“采衣”。丝帛微凉,贴合着他挺拔的身躯,更衬出几分威严。
更衣毕,司礼的有司趋前一步,躬身低语:“吉时将至,请君侯移驾家庙。”
韩侯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掠过赵姝,随即转身,步履沉稳地跟随有司,走出了偏殿。初夏的阳光倾泻而下,将他玄纁礼服的身影拉长,投向通往韩氏家庙的深深甬道。
韩氏家庙,宗族血脉的圣殿,亡魂寄居之所,岁首岁尾、四时八节,韩室子孙于此献祭先祖,祈求福佑。今日,它将见证一位新妇的加入。
家庙位于宜阳宫城垣内偏东一隅,但其正门并非朝东,而是面朝正北。这庄严的朝向,遥对着汾水之滨、黄河以西那片广袤而古老的土地——韩原。那里是韩氏先祖受封立国的根基,是他们筚路蓝缕、开疆拓土的起点。庙门北向,寓意着韩氏子孙永志根本,慎终追远,时刻铭记先祖创业之艰辛与荣光。同时,作为姬周苗裔,韩氏亦尊奉周礼“敬天法祖”之核心,庙宇肃立,本身便象征着对昊天上帝与列祖列宗的至高崇敬,承继先祖遗烈,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昭示着社稷永固、宗祧绵长。
庙前广场,一辆墨车(亲迎所用,漆成黑色,象征庄重)已然备好。牛马任登车,正襟危坐。御者段干肃容执辔,一声轻叱,墨车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宫城内平整的石板路,发出辘辘轻响。初夏的风吹动道旁新植的松柏,带来草木的清气。道路两旁,韩氏禁卫军身着皮甲,持戈肃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同沉默的松林。当韩侯车驾驶过,所有甲士皆按剑躬身,目光崇敬地追随他们的君主,行“目逆”之礼。而闻讯赶来的宜阳国人,则挤满了宫城通往家庙的必经之路两侧,踮着脚尖,屏息凝望。低低的议论声在人群中浮动,无非是赞叹君侯英武,议论公主之仪,或感慨这场联结赵韩的盛大联姻。
“君侯气度,果非常人……”
“听闻赵国公主亦是国色……”
“韩赵联姻,北向无忧矣……”
韩侯端坐车中,高昂着头颅,面色沉静如渊,坦然接受着沿途所有或敬畏或好奇的目光洗礼。这目光,是责任,也是他即将掌握的力量。
行至距离家庙建筑群落尚有百步之遥,按照古礼,需“伏轼下舆”——以示对祖先的至诚恭敬。墨车稳稳停下。牛马任一手按住车轼(车前横木),动作利落地躬身下车,动作间玄纁礼服衣袂轻扬。段干亦紧随其后下车侍立。
百步之遥,青石铺地,直通家庙正门。初夏的日光已有些灼热,蒸腾起地面微微的热气。牛马任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混合着松柏的清香、泥土的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宗庙的肃穆。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步步足尖踏实地,以庄重的“趋行”(小步快走以示恭敬)姿态,向着那承载着韩氏先祖英灵与未来希望的庙门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时代的节点上,走向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婚礼,也走向属于他的、即将开启的时代!
当他行至宗庙大门外时,受邀观礼的宾客早已依序肃立。数十位韩国的卿大夫、重臣贵戚,以及赵国送亲使团的核心成员,皆身着与韩侯礼服同色的玄端或深衣(黑色为主调的正式礼服),依身份高低排列。位高权重的卿大夫们端坐于铺设茵席的矮榻之上,地位稍低的士大夫则垂手侍立于两侧廊下。所有人的目光,在牛马任出现的那一刻,便齐刷刷地聚焦于这位年轻的君主身上。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期待,有忠诚,亦有对新妇背后势力的考量。
韩侯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或犹豫。他早已将今日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动作,跟随礼官演练了无数遍,务求在列祖列宗与满朝文武面前,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展现一位成熟君主的威仪。
眼前的建筑群,便是韩氏宗庙。依周礼,诸侯五庙。韩氏五庙,按昭穆之序排列:供奉曾祖父韩文侯的考庙(父庙),祖父韩哀侯的王考庙(祖父庙),父亲韩庄侯的皇考庙(曾祖父庙,亦称祢庙)。今日婚礼的核心仪式——庙见之礼,将在供奉其父韩庄侯的祢庙(皇考庙)内举行。
家庙的飞檐在阳光下投下庄重的阴影,厚重的朱漆大门敞开着,如同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入口,里面供奉着韩氏的过去,也等待着迎接韩氏的未来。
韩侯在庙门前整肃衣冠,再次深深吸气,目光坚定地望向那幽深的庙堂,随后,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踏入了属于他的祢庙之门。殿内,象征祖先的神主牌位静静矗立,香烛的气息弥漫开来,一场联结两个强国、告慰先祖的婚礼大典,即将在列祖列宗的注视下,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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