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洛水已结起薄冰，岸边芦苇在寒风中抖落最后一片枯叶。新郑城外驿道上，两顶青布帷帽破开雪雾而来，车辙在冻土上压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极了账簿上勾稽的收支痕迹。宋毋忌掀起帷帽一角，望着城头
字大旗上凝结的冰棱，对身旁的正伯侨笑道：这洛水之誓的余威，竟让韩国的风都带着三分刚烈。
韩侯坐在暖阁里，指尖拨弄着案上的算珠。那串象牙算珠被摩挲得温润，每一颗都对应着韩国商市的税种：盐税、铁税、市舶税，在炭火映照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窗外飘起细碎雪粒，落在青铜鼎上簌簌作响，恍惚间竟像是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他想起穿越前对着 Excel 表格核对财报的日夜，嘴角泛起一丝自嘲 —— 昔日在 cbd 加班的金融民工，如今竟要与神棍论道。亲卫通报时，他正用朱砂笔在文牍上批注商市账簿，笔尖划过 十月绸缎滞销，当减织户三成 的字样，恰似曾经在销售报表上标红预警：让他们进来吧。
宋毋忌的道袍沾着雪水，却依旧一丝不苟。他稽首时，腰间八卦玉佩撞出清越声响：闻大王洛水立誓，言
功过留与后人评 ，此等胸襟，当为天下法。 正伯侨随后呈上一卷帛书，墨迹在暖阁湿气里微微晕染：我二人游历四方，见韩国新法初行，工商渐兴，特献《天工经》一卷。
韩侯展开帛书的手指顿住了。那古朴字迹间的字句如审计报告的核心结论般精准 ——人者，天神委以财货之托管也 商道即天道，信者昌 创物者，通神之阶也。他望着宋毋忌鬓角白霜，突然想起投行培训时背过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那些关于
复利
的论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如同穿越时空的市场信号。
你们说，天神要世人增殖财富？ 牛马任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震动，指尖在 诚实守信 四字上反复摩挲，像在确认契约上的关键条款。炭火在铜盆里噼啪作响，将三人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恰似商市行情波动时的灯影。
正伯侨从袖中取出一枚龟甲，裂纹竟隐约成
字：去年在临淄，见盐商欺客，三日后仓库失火，此非天谴乎？就像昧心的商贩终会折本。 宋毋忌接过话头，目光扫过窗外雪中忙碌的工匠：新郑铁工营的锻炉日夜不熄，此乃顺天应人。天神不爱空谈，爱实在的营生。
暖阁外的雪越下越大，压弯了梅枝。韩侯突然起身，铁剑在鞘中发出轻鸣，像收市时的梆子声急促清亮：你们可知，韩国的铁匠正试着用木炭炼百炼钢？可知斜峪关的栈道要改用榫卯结构？ 他盯着宋毋忌的眼睛，若真有天神，祂定然不喜欢那些只会诵经的废物，就像市集不养闲人。
说到这， 牛马任话锋一转，突然想到曾经久远的记忆，不由低语曾经世道，总有那么些
身份政治
的歪风。有人依凭肤色、性别、出身划分阵营，本应是追求平等，却成了偏袒少数群体的借口。 他想起那些为特定群体争取特权，却忽视大多数人努力的场景，语气沉重的问道，如果，仅仅因为出身于某个所谓
弱势
群体，便能在竞争中不劳而获，享受特殊待遇，这公平吗？这不是在制造新的不公吗？
还有那
圣母情怀
牛马任微微皱眉，眼中满是厌恶，不顾实际，一味地对恶行宽容，对奸佞心软。看似心怀慈悲，实则是对正义的践踏，对勤恳奉公之人的背叛。战场上，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将士的残忍；商市里，对欺诈者纵容，便是对诚信商家的打击。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这种不管公理、只讲私情，对全体人民进行道德绑架的行径，必须被摒弃。韩国要强盛，靠的是全体子民实实在在的拼搏，而非这些虚伪的把戏。
新郑初冬的中午，寒意凛冽如刀。昨夜一场薄雪，为玄都观的青瓦飞檐、虬劲古松覆上了一层素白。铅灰色的天幕低垂，清冷的空气吸入口鼻，带着泥土与松针混合的凛冽气息。观墙高耸，隔绝了部分市声，却挡不住墙外新郑城脉动的心跳——远处铁工营方向传来隐约而富有节奏的“叮当…叮当…”锻打声，如同大地沉稳的节律，间或夹杂着市坊渐起的、充满生气的吆喝。
新郑城西的玄都观响起第一声钟鸣，像商市开市时的铜锣声浑厚悠长。宋毋忌身着新制道服，站在三清像前，望着韩侯亲题的 重器通神 匾额，对正伯侨道：这匾额的铁画银钩里，藏着韩国的营生正道。
韩侯立于观外石阶上，呼出的白雾在胡须上凝成霜，如同清晨商市摊档上的薄冰。他看着工匠们安装青铜八卦镜，镜面映出远处铁工营的浓烟，突然对身旁二人道：这道教，不能学那些只会炼丹画符的废物，要做实在的修行，而非虚妄的空谈。更不能沾染那
身份政治
圣母情怀
的恶习。
宋毋忌正在修订《天工经》，闻言抬笔蘸墨：大王之意是？
要让信徒知道， 韩侯的靴底碾过阶上残雪，声音在晴空下格外清晰，烧出更坚的陶，锻出更利的铁，种出更稠的粟，都是通神的路，是让日子红火的根本。一个人在这世上的价值，应取决于他的作为，而非他的出身或身份。 他指向观外正在修建的水力鼓风炉，那东西比任何符咒都灵验，能让铁水更旺，铁器更精。而不是靠所谓的特殊身份去谋取不当利益。
正伯侨在丹房里调试新采的矿石，闻言将石锤重重砸在铁砧上：昨日见织工改良脚踏织机，日产增三成，此即
排除万难
之勇，是把营生做精的道理。而非靠怜悯与偏袒。 宋毋忌补充道：已将
欺客者天厌之
刻在市坊石碑上，商户们见了都不敢再缺斤短两，这就是做买卖的本分，不是靠圣母般的宽容去放任恶行。
韩侯接过修订后的《天工经》，指尖在 禁空谈、重实操，反身份、弃伪善 几字上停留良久，像在审视一份严谨的货单。观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原来是铁工营的子弟来观里看新铸的天文仪，那铜制仪器在阳光下转动，刻度精准如星辰移位，恰似商市计量的准星。
观内一处僻静的偏殿廊下，天文仪巨大的青铜骨架在稀薄的正午阳光中投下精密而冷峻的阴影。韩侯身披厚重的玄色貂裘披风，领口镶着暗红的锦边，抵御着侵骨的寒气，他手里攥着一卷誊抄着的《天工经》。宋毋忌须发皆白，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身形清癯，眼神却澄澈如古井，仿佛能映照星辰。
韩侯的目光并未停留在经卷上，而是越过玄都观暗红色的高墙，投向墙外渐次喧嚣的新郑城廓。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初雪消融的街巷、升腾的袅袅炊烟，以及远处铁工营烟囱里笔直上升的灰白烟柱。那目光里，既有君王的审视，更有一种穿越者洞悉历史流向的冷冽与期许。
“宋卿，看到了吗？”韩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寂静，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地。他并未回头，只是伸手指向墙外的方向，指尖在寒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无形的轨迹：“这才是你们方士，真正该传的‘道’！”
他猛地转过身，将经卷递还宋毋忌，玄色披风在冷风中猎猎作响，目光如炬，直视宋毋忌：让那些妄图靠身份吃饭的人看看，真正的
天神宠儿
是靠双手创造价值的人。让那些被
圣母情怀
蒙蔽的人明白，真正的善是坚守公理，惩恶扬善。真正的善，是守护秩序的铁律！是明辨是非的准绳！是让行善者得其福报，让作恶者受其严惩！ 是让这世间，有公理可循，有正义可依！没有雷霆手段，何来菩萨心肠？一味纵容的‘善’，不过是滋养恶行的温床！”
牛马任的声音愈发激昂，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批判：
“让那些躺在祖宗功劳簿上、只知以血统门第自矜的蠹虫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神宠儿’？是那些在铁砧前挥汗如雨、锻造国之利器的工匠！是那些在田垄间躬身稼穑、滋养万千黎庶的农夫！是那些在算筹间运筹帷幄、厘清国富民强的能吏！是凭自己的双手、智慧与汗水，创造实实在在价值的人！ 他们的脊梁，才撑得起这片青天！”
他挥舞着手臂，动作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气势，玄色披风如同战旗般展开：
“更要让天下人皆知！无论是穿梭于市坊的商贾，还是耕耘于田野的农夫，亦或是钻研于格物的匠师，心中当燃一团不熄之火！ 要有劈开荆棘、踏平险阻，最终摘取非凡成就的勇毅之心！ 要敢于打破陈规，推陈出新！ 要永不停息地开拓未知的疆域，征服自然的伟力！ 更要穷尽心力，去探求这宇宙运转、万物生息的根本正理！ 这才是人立于天地间的根本大道！”
韩侯的话语，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块，在宋毋忌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了层层涟漪。方士并未立刻回应，他微微仰首，目光落在浑天仪那复杂精妙的青铜环圈上。晨光熹微，穿过环圈间隙，在地面积雪的映衬下，投射出不断移动变化的、玄奥莫测的光影图案。那光影，仿佛蕴含着天地运行的至理。
宋毋忌望着浑天仪投射在地面的光影，突然击节而歌：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天有其工（自然规律），人铸其器（智慧创造）。道，便在工与器相契之间矣！”
这古老的箴言，经由他苍劲的嗓音唱出，仿佛与远方铁工营那永不停歇的“叮当”声、市坊渐起的喧嚣吆喝声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这声音，穿透了玄都观寂静的庭院，在初晴的天空下远远播散，宛如一曲深沉而勤恳的、赞美劳作与探索的古老歌谣。
韩侯听着这歌声与人间烟火声的交响，嘴角泛起一丝深沉而欣慰的笑意。他不再言语，只是伸手拢紧了肩上的玄色貂裘披风，转身，大步流星地沿着覆雪的青石小径向观外走去。背影挺拔而决绝。
就在他即将走出观门之际，玄都观内，那口巨大的青铜古钟被敲响了。
“当——”
歌声混着远处锻铁的叮当声，在初晴的天空下远远传开，像一曲勤恳劳作的歌谣。牛马任拢紧披风转身离去，玄都观的钟声正穿透云层，与铁工营的锤声、市坊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属于新韩国摒弃歪风、务实奋进的兴旺之歌。
雪后的阳光落在玄都观的瓦当，将
字映得金灿灿的，如同丰收时节的谷粒。牛马任回头望时，正见宋毋忌正教孩童辨认浑天仪上的星宿，正伯侨则在向铁匠们讲解矿石的成色，像在传授谋生的技艺。他突然想起那句 开拓和征服，嘴角终于露出释然的笑 —— 或许，神话与劳作，本就该在文明的源头共同书写摒弃虚伪、脚踏实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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