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新郑,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令人烦躁的暖湿。冬日的肃杀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草木过于旺盛的生机,和官道上被车轮反复碾压后泛起的泥泞。宫墙之内,韩圭却感觉不到丝毫春意。他所在的偏殿书房,窗户紧闭,仿佛要将外界的喧嚣与不确定隔绝开来。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并非竹简奏章,而是一叠叠厚厚的帛书——那是他派人从被誉为“韩国陶都”的汝阳官窑紧急调来的详细流程记录。
帛书细腻,字迹工整,配以简图,详尽记载了从选土(何种土质,何处开采,如何晾晒)、淘洗(次数、水质、沉淀要求)、制坯(轮制法、模制法、阴干时长)、上釉(釉料配方、施釉手法、厚度控制)到装窑(窑位摆放、匣钵使用)、烧制(升温曲线、火候观察、柴薪种类)、开窑(冷却时间、成品筛选)等制陶的全部奥秘。这是韩国工匠数百年经验的结晶,是宫廷用瓷得以光洁如玉、声如磬鸣的保障。
韩圭修长的手指一遍遍拂过帛书上的文字和图样,眉头紧锁。他不是在欣赏陶瓷艺术,而是在试图解构一种“控制”与“转化”的工艺哲学。大王想要的“琉璃”,与此有相通之处吗?都是泥土(或沙石)经烈火转化而成。但琉璃要求更高,要透明,要纯净,要能承受骤冷骤热。
“公仲先生,你看此处,”韩圭指着帛书上关于窑温控制的一段,“‘初日小火逼潮,次日中火固形,三日大火炼釉,观焰色转青白方为成瓷’……这火候的把握,存乎一心,难以量化。我等研制新料,恐不能依循此道。”
坐在他对面的,是来自制造监的老匠宗公仲锜,头发花白,手指粗糙,眼神却依旧锐利。他缓缓点头:“韩大人所言极是。陶器求形稳、釉色润,琉璃则求料融、质匀。二者虽同用窑火,然内里乾坤,差之千里。汝阳之法,重经验、重手感,乃千锤百炼之功。我等新试之物,无例可循,需从头摸索,更需……精准。”
“精准……”韩圭喃喃道,目光再次投向那些记录配料比例的模糊字眼,“‘釉料以石英、长石、草木灰等份,酌加石灰少许’……这‘等份’,这‘少许’,便是最大的不精准。”
他合上帛书,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暮春湿润的风涌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虑。“大王所要的琉璃,乃国之重器,或用于器皿彰显国威,或用于军旅(如望远镜雏形?),绝非工匠凭经验偶得之物。我们必须找到可重复、可量产的配方与工艺!”
决心已下。韩圭与公仲锜立刻行动,凭借宫内厅和制造监的权柄,从汝阳官窑、新郑各类作坊中秘密抽调了十数名最顶尖的匠人——不仅有陶工,还有冶炼工(擅长控制高温)、矿工(熟悉各类矿石性质)、甚至制药工(懂得研磨和提纯)。一支小而精的“琉璃试制团队”在新郑城外一处僻静的皇家别苑内迅速组建起来。这里戒备森严,对外宣称是研制新式陶器。
实验场很快立起了数座形制各异的小型试验窑炉,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被喂食未知的配方。依据韩王提供的那个模糊却至关重要的方向——“沙、碱、石灰”,团队投入了浩繁而枯燥的试错循环。那卷从汝阳官窑请来的、记载着制瓷精要的帛书被恭敬地摊开在一旁,但其上的智慧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对眼前这追求“透明”的炼金术指引有限。匠人们面对更多的是从未如此深入打交道的原始物料:
来自新郑郊外河滩的细沙,需经过反复的淘洗、沉淀,以手指捻搓确认再无泥腥,再经日晒干燥,过细绢筛,力求剔除一切可能带来杂质的颗粒;
从各地收来的、品质混杂的草木灰(柳木灰、桑灰、蒿灰因其碱性强弱不同还需分门别类),并非直接使用,而是经历了古老的“淋卤法”初步提纯:注入热水搅拌,静置沉淀,取上层清液在大锅中煎熬蒸发,最终得到色泽暗沉、质地不一的块状“土碱”;
更有从遥远桐柏山矿区快马加运而来的天然“石碱”(即天然碳酸钠),这些泛着微黄或青灰色的矿物结晶,同样需要经过敲碎、研磨、溶解、过滤、再结晶的粗提流程,以期获得比土碱更为纯净的碱料;
还有来自石灰窑的生石灰,则需小心地加水“熟化”成熟石灰粉,避免其吸潮结块,影响配比的精准。
称重、混合、研磨、加水调和、捏制成饼、放入窑炉、控制火温、观察、记录、失败、再调整比例……日子在烟熏火燎中一天天过去。暮春的天气越发闷热,实验工棚内更是如同蒸笼。匠人们汗流浃背,脸上沾满煤灰和粉尘,眼神从最初的兴奋逐渐变得麻木。
一次又一次,开窑之后,得到的只是颜色晦暗、布满气泡、或酥脆或多孔、完全不透明的怪异石块。有时炉温过高,原料熔成一滩怪异的粘稠物,冷却后与炉壁死死黏在一起,清理极其困难。有时则根本未能完全熔化。
“大夫,沙三份、碱两份、石灰一份,大火烧了六个时辰,出来还是……一摊碎渣。”一个年轻工匠沮丧地向韩圭和公仲锜汇报,手里捧着的陶盘里是又一次失败的样品。
韩圭拿起一块“样品”,入手粗糙,毫无琉璃该有的质感。他脸色阴沉。公仲锜则仔细查看碎渣的断面,又凑近闻了闻:“碱力仍嫌不足,或是石灰纯度不够?再者,火候或许还需更久?”
“已经快把窑烧穿了!”老窑工忍不住抱怨,“这等温度,烧瓷器都绰绰有余了!”
与此同时,韩圭派往沁水北岸(沁阳)筹建大型琉璃工坊的队伍,却进展“顺利”。凭借王命和宫内厅的资金,征发了大量民夫,砍伐木材,烧制砖瓦,开挖地基,建造大型窑炉和工棚。工地上热火朝天,规模宏大,每一天都在吞噬着巨额的钱粮。消息不断传回新郑,韩圭听着汇报,看着那巨大的投入,再对比眼前一次次失败的实验,心中的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让他有种骑虎难下、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大话已经向大王说出,资金已经如流水般花出,若最终研制失败……他不敢想象那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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