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瑞脑香的沉静被公仲锜手中那只破碗彻底撕裂。玄衣大匠立于玉阶之下,身形挺拔如淬火之剑,将那件从赵黍窑场带回的“证物”——渗着墨汁伪作冰裂纹的粗碗,高高擎起,直抵殿顶藻井投下的幽光。碗壁上,墨汁浸染的伪劣裂痕在光线下纤毫毕现,如同溃烂伤口流淌的脓血,散发着无声的恶臭。
“大王明鉴!”公仲锜的声音低沉如滚过殿础的闷雷,字字砸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田大夫高论‘优胜劣汰’,言必称价廉者胜。然则,臣敢问——”他锋锐的目光如手术刀般剜向面如土色的田侑,“私窑此‘廉’,从何而来?!”
堂内死寂,唯有粗重的呼吸声起伏。韩王倚在玄漆蟠龙御座上,指尖那枚墨玉扳指停止了转动,深潭般的眸子锁定那只破碗。
“其廉一,在盗!”公仲锜声调陡然拔高,如同铁锤击砧,“盗掘官矿之命脉白坩土!省却勘探之艰、开采之险、淘洗之耗!此非生财,实乃窃国!以国帑所育之资,肥私窑贪婪之囊!”他手指猛地戳向碗底,仿佛要捅穿那虚假的“汝阳”刻款。
“其廉二,在省!”指节敲击碗壁,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省工省料,无所不用其极!釉料不精研,杂质斑驳;胎骨不千锤,疏松如糠;火候不遵秘法,只求速成!所出之物,徒有其表,败絮其中!此乃欺世盗名,蒙蔽黔首!”细碎的沙粒在他指尖簌簌掉落。
“其廉三,在损!”手臂如标枪般指向殿外汝水方向,“损公而肥私!废土瓷渣,尽倾母亲河道!汝水航道淤塞,舟楫难行,万千商旅裹足!损一国通衢之利,肥一窑蝇头之私!此竭泽而渔,自断血脉!”
“其廉四——”公仲锜的目光如淬毒冰锥,最后钉在田侑煞白的脸上,“在窃!窃官窑数代匠心血泪熬炼之国技!‘匣钵分层’省工秘法,‘看火’控温不传之诀,礼器形制呕心图谱!若无此等国器根基为其垫脚,彼等所烧粗碗,尚不如乡野土陶!”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此乃毁百年广厦取其椽!杀报晓金鸡取其卵!”
死寂被这最后的怒吼彻底碾碎。公仲锜将那破碗再次高高举起,如同托着一座即将倾覆的山岳,声音裂石穿云:“以此四‘贼廉’,逐我官窑呕心沥血之‘真优’,何胜之有?!何汰之有?!最终所‘胜’者,唯粗制滥造!所‘汰’者,乃国之重器!乃百工匠心!乃我韩国汝瓷享誉九州之清誉!”
他猛地转向御座,玄衣下摆如黑云翻卷:“大王!此等‘市道’,非活水,乃鸩毒!若任此渗墨劣物横行于世,冠以‘汝阳青瓷’之名——”碗被他奋力顿在身前金砖上,一声刺耳的刮擦,“则天下之嗤笑,非笑私窑龌龊,乃笑我韩国无人!笑我王……失器于野!”最后五字,字字泣血,在空旷大殿中回荡不息,余音如刀,刮过每一个朝臣的脊背。
田侑嘴唇剧烈哆嗦,喉结上下滚动,目光死死盯着金砖上那只碗。碗壁裂痕中渗出的墨汁,此刻如同活物般蜿蜒流淌,在他信奉的“大道”基石上,蚀刻出无比丑陋、无法辩驳的嘲弄。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踉跄后退半步,以袖掩面。
韩王的目光,终于从那片肮脏的墨痕上移开。他缓缓坐直身体,指间的墨玉扳指被捏得死紧,骨节泛白。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整个章台殿。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善。”一个单字,从御座落下,冰冷,坚硬,不带丝毫情绪,却让所有人心脏骤停。
韩王的声音随之响起,不高,却字字如金铁铸就的律条,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烙印在死寂的空气中:
“传寡人敕令:”
“其一:立‘制造监’,总揽举国百工营造、矿冶窑作!瓷工令郑离,署理监正!即日起,无论官私,举凡矿场、窑口、织坊、冶所……天下百工作坊,限一月之期,赴制造监登名造册,录明匠作、器具、所出!逾时不登者,以谋逆论!一月期满,制造监持册,首查汝水私窑!凡无‘监造窑引’者——”韩王的目光扫过阶下,如同寒冰碾过,“三日为限,窑炉尽毁,窑主枷号河滩,家产抄没充公!以儆天下效尤!”
“其二:治盗以重典!凡盗掘官矿者,不论金铜铁锡、瓷土石炭,主犯初犯——”韩王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捻,做出一个清晰无比的折断手势,“断其制器右手三指!再犯者,斩立决!悬首矿场!从犯同罪减一等!所盗矿料,颗粒归官!”
“其三:”韩王的声音微顿,目光如电射向工曹尚书,“凡私营之坊,欲用官营匠作之技者,非为不可!然须与‘宫内厅’立‘匠技红股’契!制造监代宫内厅为‘股主’,入驻其坊!一监其技,严防流于外邦!二核其利,督红利依契归官!此契不立而私用官技、私挖官匠者,以盗国论,主事者枭首,作坊籍没!”
“其四:严惩奸伪僭越!凡私仿官造礼器形制、僭用贡瓷秘色者,首犯窑主,车裂!三族流徙辽西!作坊夷为平地,片瓦不留!凡烧造粗劣、以次充好、以伪乱真,如这渗墨伪冰裂之流,查实者,窑场查封,器物当场椎碎!窑主黥‘奸’字于面,流三千里遇赦不赦!贩售者同罪!”
“其五:清淤疏塞,十倍偿工!凡倾倒废料渣土阻塞官定航道者,责其主自募役夫,依工曹所定‘深五尺、宽三丈’之制,限期十日疏浚!误一日,枷号三日!所耗工料钱粮,由犯事者十倍偿付!不足者,以家产田亩抵充!”
“其六:”韩王的目光终于落在公仲锜身上,那沉重中带着托付千钧的意味,“擢公仲锜,为‘大匠造’!总摄官窑及诸关联造作事!官窑匠户,月俸普增三成!另设‘匠籍功勋册’于制造监!凡匠作有重大技艺革新、成国之重器者,依功勋,或擢官身,或授永业田,功着者——荫及子孙!叛国背主、私泄技艺如曹无咎、李老火之流,举国行文,海捕文书悬于四门,生擒或斩首,赏金千贯!生死——勿论!”
每一个“斩”字,每一个“裂”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群臣的心头。田侑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住。郑离眼中精光爆射,躬身领命的姿态带着雷霆般的决绝。公仲锜深深伏拜,额头触及冰冷金砖,玄色深衣的广袖铺展于地,如同承接王命的沉重旌旗。那柄象征着匠造权柄的玉尺,被内侍郑重捧出,置于他高举的双掌之上。
殿外,汝水方向隐约传来的私窑喧嚣,仿佛被这殿内森然铸就的铁律瞬间扼住了喉咙,陷入一片死寂的颤栗。韩王指间的墨玉扳指,在殿内幽光下,流转着深不见底的寒芒。这寒芒,将笼罩整个韩国的百工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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