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勉故意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对面一直神色平静的韩圭,意有所指地继续说道,语调变得意味深长:“况且……据臣所知,宛城城内及周边沃土百里,宫内厅名下,近日亦新接收了大量……嗯,‘逆产’,包括诸多产业、庄园、工坊,皆需重兵保护,方得安宁。堡垒建成,城防稳固,商路畅通,财源滚滚,这最大的受益者,恐怕不止我军方吧?莫非有些人,想借军国之需,行中饱私囊之实,却要我军方来背负这耗资巨大的名声和账目?”
这一刀捅得极为刁钻恶毒,瞬间将所有的压力又逼回了韩圭这边。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位宫内厅令的身上。
韩圭闻言,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微微眯了下眼,仿佛被那穿过殿门的灼热阳光晃了一下。他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紫色官袍的袖口,那料子细腻光滑,与周围武将的革甲、文官的棉麻形成微妙对比。他并未立刻看张勉,而是先向御座方向微不可查地欠了欠身,然后才淡淡瞥了张勉一眼,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冰凉的重量,让张勉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张大夫所指,”韩圭的声音平稳缓和,听不出丝毫火气,却字字清晰,冷意盎然,“莫非是特指原楚国王室在宛城内的那处废弃‘丹阳宫’?此产业连同其附属庄园三百顷、匠坊十二座,已于前岁由大王下旨,经御史台、宫内厅、度支司三方会同清查,确为逆产,依法充公,现白纸黑字,登记于宫内厅名下簿册,一应田契、房契、账目皆可随时调阅核查。”
他轻巧地将“王室行宫”转化为官方术语“逆产丹阳宫”,旋即又赋予其新的合法用途:“根据宫内厅上月已呈报大王的规划,此地即将动工改建为接待各国商旅使臣之‘四方商贸会馆’,并设常平仓、市舶司分署于此。其所获利润、税赋,最终皆一分不差,录入国库账目,充盈大王之内帑,亦解度支司之忧。” 一番话,撇清了军方暗示的私人利益关联,反而显得自己这边公正无私,一心为公。
随即,他转向御座,躬身提出一个看似折中,实则深藏玄机的方案:“大王,臣适才聆听了诸位同僚的高见,深感此事复杂,牵涉甚广。宛城堡垒建设,干系重大,既要满足军方防务之急切需求,亦需兼顾地方民生与财政实情。营造司工程浩大,人手恐有不及;度支司统筹全国财用,一时难以挤出如此巨款;军方精通战守,却于工程营造、钱粮调度或非所长。”
他微微抬头,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故,臣斗胆有一议:或可由宫内厅牵头,统筹督办此工程之营造、银钱调度及一应后勤保障。宫内厅下辖将作监右校署,精于大型工程,近年王陵、宫室修缮皆高效无误;且掌管大王内帑,于资金周转调拨,自有渠道与效率,必能确保工程顺利,且最大限度节省开支,杜绝贪腐浪费。至于所需之巨额银两……既然受益者非止一方,不妨由受益之各方共同分摊。军方、宫内厅、乃至未来受益之宛城地方官署,皆可按比例出资。具体比例几何,可容日后由相关衙署再行详议。” 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补充道,“如此,既不全然耗费军费,也不单独增加国库负担,更显公平合理。”
“宫内厅督办军事要塞?此乃枢密院之责,岂非僭越!”
“各方分摊?这‘各方’所指为何?莫非还要地方官府出钱?他们哪来的钱!”
“节省开支?说的轻巧,内廷督办,账目如何核查?岂不是一笔糊涂账!”
韩圭的建议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浇上一勺冷水,立刻在朝堂上引起了更大的骚动和激烈议论。文官班列中窃窃私语,武将行列里则面露愤然之色。这已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触及了权力划分的核心领域!
参谋令李虎再也忍不住,他身材高大,性情如火,大步流星地出列,声如洪钟,震得殿内嗡嗡作响:“大王!万万不可!军事要塞之督建,历来由枢密院或前线大将负责,此乃祖制,亦为应对战事之必须!宫内厅乃内廷服务机构,伺候王室起居,掌管宫廷事务,于军务一窍不通,岂能插手如此重要的军国大事?于制不合,于理不通!若此例一开,将来边关烽火起,是听枢密院的调兵遣将,还是等宫内厅的工匠核算完成本再战?荒谬至极!臣恳请大王明鉴,三思而后行!”
眼看一场关于权责、银钱、乃至国家根本制度的激烈争执就要全面爆发,御座之上的韩王牛马任,却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意味不明的轻笑。
“呵。”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慵懒,一丝玩味,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却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声音。李虎张着嘴,后面的话硬生生噎在喉咙里。段干眉头紧锁,目光如电射向王座。郑肃垂下目光,盯着自己的笏板。韩圭则依旧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面色平静无波。
百官的目光再次聚焦于王座,屏息凝神,等待着雷霆雨露。
韩王稍稍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半截手腕。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群臣,像是欣赏着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
“众卿争论不休,面红耳赤,”韩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寡人听了这半日,倒觉得有趣。说到底,无非是觉得衙署狭小,转不开身,银钱短少,办不了事。都是为国效力,何至于此?”
他停顿了一下,指尖再次轻轻敲打扶手,目光似乎在段干和李虎身上停留了一瞬。
“寡人倒觉得,韩圭之言,不无道理。枢密院和参谋部,一个总揽军机,一个参赞谋划,都是我韩国的肱骨栋梁。若是嫌王宫偏殿拥挤,碍了你们施展……搬去宛城那即将新建的、宽敞坚固的衙署里办公,远离宫室是非喧嚣,专心军务,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王!不可!”
段干猛地抬头,失声惊呼,甚至忘了礼数。他那如山岳般沉稳的身躯,竟微微晃动了一下。
“万万不可啊大王!”
李虎更是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他身后的武将们哗啦啦跪倒一片,文官班列中也一阵剧烈骚动。
整个朝堂,瞬间落针可闻,只剩下那灼热的风,依旧徒劳地穿堂而过,却吹不散这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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