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尉驷会意,立刻上前一步,他的手指先指向脚下奔腾不息的沱江,然后有力地划向上游那个巨大的、仿佛口袋般的“几”字弯,声音清晰而沉稳地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末将连日观察此地水文地势,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固我军态势,并创造破敌之机。可派一军,向西疾进,夺下西侧那片可俯瞰江面与对岸的制高点,并立即驻扎,构筑坚固营垒。如此,既可监视对岸蛮夷一举一动,亦可凭借弓弩劲旅,威慑并压制敌军,使其不敢轻易靠近江岸,窥探我军虚实。”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手指重点在那个“几”字弯的颈部狭窄处用力一点:“同时,我军主力应秘密调动人力,于上游此‘几’字弯最狭窄处,择址修筑一道临时拦水坝!”
“筑坝?”章夫眉头猛地一挑,锐利的目光从对岸收回,转向尉驷,带着明显的审视与疑问,“如今乃是冬季,川南虽多雨,但眼下正值枯水之期,沱江水位本就不高,你能蓄起多少水?又要蓄到何时?岂非徒耗人力物力,贻误战机?”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石块,砸在在场每一个将领的心头。
尉驷显然对此早有腹案,面对主帅的质疑,他不慌不忙,条理清晰地解释道:“将军明鉴。正因为冬季水位偏低,江流减缓,在此处筑坝的工程量反而相对较小,成功蓄水的可能性更大。据末将连日来的亲自观测与粗略计算,若集中全军所有可用之人力和物力,在此狭窄处,不惜代价,筑起一道底宽顶窄、高约三至四丈的土石混合坝,那么,即便未来十日滴雨不下,仅仅依靠沱江上游正常的来水进行蓄积,也足以在坝后形成一片水域宽阔、深度可观的人工湖。”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匕首:“届时,待水量蓄足,我军可择一风急云暗之夜,或者在我军发起总攻之前,突然掘开堤坝,放水下泄!将军请想,下游二十里直至雒江亭,江岸地势逐渐低平,蛮夷营寨多依江而设,甚至部分工事就建在滩涂之上。如此计算好时机、骤然释放的洪峰,其势必将如同天河倾泻,足以在顷刻之间冲垮、摧毁其沿江构建的大部分工事,淹毙其大量人马,即使不能尽全功,也绝对能使其精心布置的防线阵脚大乱,物资尽数被毁,士气崩溃!此乃借自然之力,行雷霆一击,正是古代兵家所推崇的‘水攻’之利!”
他看到章夫眼中闪过一丝意动,立刻又补充了另一个至关重要、且更为实际的好处:“而且,将军,一旦蓄水成功,上游直至我坝址处的河道水位将显着抬高,水面变宽,水流更为平缓。这将极大地利于我军后勤补给船只的通行!粮草、援兵、重型器械,皆可经由水路,安全便捷地直抵大坝之下,转运至前线大营。这对我军长期对峙或发动总攻,无疑是莫大的助力,可谓是一举两得之策!”
章夫听罢,再次陷入了沉默。他深邃的目光重新投向脚下奔流的沱江,又缓缓扫过对岸那些隐约可见的敌军营垒,最后定格在上游那个巨大的河湾处,久久不动。他心中在飞速地权衡着利弊。风险是显而易见的:筑坝是一项浩大工程,需要投入海量的人力和时间,在此期间,全军近半的精锐必须用于护卫坝区,主力则被牵制在此地。若对岸的蛮夷联军察觉意图,不惜代价大举来袭,或者雒江亭守军出动配合,两面夹击,战局将立刻陷入极度被动,甚至可能筑坝不成,反遭重创。但尉驷所描绘的收益,也同样极具诱惑力:若能成功,几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仅凭水势便重创甚至瓦解敌军主力,一举打破目前隔江对峙的僵局,为最终夺取雒江亭奠定胜局。这无疑是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战果的最佳途径,尤其适合目前这支需要减少伤亡、提振士气的汉中军。
“若……我军筑坝期间,敌军敏锐,大举来袭,干扰坝体施工,甚至企图毁坝,你预计,我军当如何应对?”章夫沉吟良久,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回将军!”尉驷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问,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军可依托西侧高地新立之营寨,与岸边主营,构成坚固的掎角之势。西侧高地可控扼对岸靠近之上岸点及部分水道,主营则封锁江面与滩头。两处皆配以强弓硬弩,深沟高垒,以劲旅固守。蛮夷虽悍勇,然其缺乏有效的攻坚器械,不习正规阵战,短时间内绝难突破我军任何一处营垒。只要两寨能坚守不退,相互支援,蛮夷来袭,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末将估算,只需为我争取到十日,最多十五日时间,拦水大坝必成,蓄水之事,大事可成!” 他的语气充满了基于实地勘察和理性分析的信心。
帐内其他将领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交头接耳。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相比起强行渡江,在敌军熟悉的土地上与擅长山林作战的蛮夷进行胜负难料的血战,眼前这个筑坝水攻的计划,虽然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执行起来也颇具风险,但无疑更能减少己方儿郎的伤亡,一旦成功,战果也将更为辉煌。冒险,是值得的。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只有帐外的江风声和隐约传来的营地喧哗,提醒着人们现实的紧迫。良久,章夫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他重重一掌拍在身旁临时搬来的粗糙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案上的水碗都跳了一下。
“好!就依此计!”他声如洪钟,瞬间压过了帐内所有的杂音,“罗琨伦!”
“末将在!”副将罗琨伦踏步出列,甲叶铿锵。
“你率本部所有兵马,并再拨给你一营弩手,即刻出发,抢占西侧高地!限你明日午时前,在上面给我立起一座坚固的营寨,没有我的命令,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许后撤一步!要把那里变成钉死在对岸蛮夷眼皮底下的钉子,一根让他们寝食难安的钉子!”
“末将遵命!”罗琨伦抱拳领命,脸上那道伤疤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尉驷!”
“卑职在!”年轻的参谋官昂首挺胸。
“本将军拔给你五百辅兵,所有随军工匠,以及……第一旅战兵,专司护卫筑坝之事!工程所需一切人力物力,皆由你调配,各营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我给你十五日时间,十五日之内,必须将水坝筑成,开始蓄水!蓄水期间,你要亲自带人,日夜严密监视下游及对岸敌情,若有任何异动,哪怕只是林鸟惊飞,也需即刻来报!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末将遵命!必不辱使命!”尉驷的声音因责任重大而微微有些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激动与决然。
军令如山,顷刻间便传遍了整个刚刚立稳的军营。次日,天色尚未大亮,整个汉中军大营便如同一个被彻底唤醒的巨人,高效而近乎疯狂地运转起来。罗琨伦部如同出鞘的利剑,迅速而有序地向西侧高地挺进,很快,那边就传来了砍伐树木、设立栅栏、挖掘壕沟的喧闹声,一座新的营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与江边的主营遥遥相望,形成了坚实的掎角之势。
而更多的士兵和辅兵,则在军官们急促的哨声和呵斥声中,如同决堤的洪流,浩浩荡荡地涌向上游那个决定命运的“几”字弯颈部。川南初冬的天气,竟也诡异地配合起来。连续几日,天空虽然依旧阴沉得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却奇迹般地没有落下一滴雨,这给筑坝工程带来了不小的便利,无需担心雨水冲刷未成的坝体,也便于土石材料的运输。但晴朗的代价,则是沱江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更多的河滩和江岸淤泥裸露出来,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湿漉漉的、不祥的黯沉光泽。
筑坝现场,顿时变成了一片人声鼎沸、号子震天的狂热工地。成千上万的士兵和被迫征发来的民夫们,在凛冽的江风中,赤着上身,或只在单薄破烂的衣物外糊满了冰冷的泥浆,奋力劳作着。他们用斧头、锯子砍伐着岸边一切可用的竹木,手脚麻利地将其编织成一个个巨大的、足以容纳数立方土石的篾笼。更多的人,则在山坡上叮叮当当地开采石块,或者用粗糙的麻袋、草袋装满沙土。这些材料被源源不断地运到江边,然后由无数双手传递着,或者用简易的杠杆吊装,投入江中预先用木桩和绳索标定好的位置。监工的军官和宪兵手持皮鞭,脸色冷硬地来回巡视,尖锐的呵斥声和偶尔响起的鞭挞声,与劳工们的号子声、工具的碰撞声、江水的流淌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残酷而又有力的节奏。一些水性好的兵卒,腰间拴着绳索,在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奋力作业,固定水下的木桩,加固坝体的基础,他们的嘴唇冻得发紫,身体不住地颤抖,却无人敢退缩。寒冷、疲惫、甚至伤病,如同无形的鞭子,时刻折磨着现场的每一个人,但在严酷的军法威慑下,以及内心深处对胜利后可能获得的抢掠与封赏的渴望驱使下,整个工程以一种近乎透支生命的方式,惊人地推进着。
章夫数次在亲兵的护卫下,亲临正在不断长高的坝体上视察。他踩着满是泥泞和碎石的坝顶,看着脚下因蓄积而开始变得温顺、水位正在缓缓但坚定抬升的江水,又远远望向下游方向那片被敌军占据、此刻在他眼中已如同坟墓的土地,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混合着疲惫与冷酷的笑意。他似乎已经清晰地看到,不久之后,洪水滔天,席卷而下,蛮夷辛苦构建的工事在自然伟力面前土崩瓦解,那些矫健的身影在浊浪中哭嚎、挣扎、最终被吞没的景象。在他看来,什么圣女情怀,什么仁义道德,在这决定生死、关乎胜负的残酷战场上,都是那般可笑而虚伪。唯有绝对的实力,唯有像这样将天地自然之力也化为己用的、冰冷无情的算计,才是征服这片桀骜不驯的土地,让所有敌人恐惧颤栗的唯一真理。
几日过去,在无数人力物力的疯狂投入下,横亘在沱江“几”字弯处的拦水坝,已经初具规模,像一个逐渐收紧的钢铁锁套,死死扼住了沱江的咽喉。上游的水面明显变得宽阔而平静,仿佛一片新生的、充满杀机的湖泊,映照着铅灰色的天空。而下游的江滩则更加干涸,甚至有些地方已可清晰地看到河床,徒步涉水而过也不再困难。对岸的西南夷联军显然并非蠢笨之辈,他们似乎从江水的异常变化和汉中军反常的举动中,逐渐察觉到了某种巨大的、令人不安的威胁。对岸林间的骚动日益明显,试探性的箭矢袭击和小股部队的骚扰变得愈发频繁,有时甚至在夜间,也能听到对岸传来的、意图干扰施工的鼓噪声和火箭划过夜空的光芒。然而,在汉中军西侧高地营寨和岸边主营严密的反击与防守下,这些行动均未能接近坝体的核心区域,只是徒劳地在两军之间的江面和滩涂上,增添了一些零星的尸体和战斗的痕迹。
天空,依旧阴沉似铁,仿佛在冷眼旁观,又仿佛在默默积蓄着某种更大、更猛烈的风暴。沱江两岸,决战前夜的压抑气氛,如同不断绷紧的弓弦,几乎令人窒息。无论是坝上坝下忙碌的汉中军士卒,还是对岸山林中那些焦躁不安的蛮夷战士,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当那水坝闸门开启的那一刻,必将是天崩地裂、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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