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竹篓钻进了后山露水压弯了茅草,打湿了陈宗元的布鞋,鞋尖磨破的地方渗进泥水,凉得他脚趾发僵。昨天去镇里 “同德堂” 药铺赊药,张老板把账本拍在柜台上:“老陈,熟乌头再赊,我这铺子就得喝西北风了!” 他攥着怀里仅有的半袋生乌头,那是用攒了半个月的土鸡蛋换来的,陶罐上 “毒” 字红漆刺眼,像道血痕。
竹篓里的土茯苓刚采够半筐,远处突然传来狼嚎。陈宗元握紧柴刀,这是入春以来第三次在山里遇到野兽。他想起年轻时跟老郎中采药,师傅总说 “后山有山神,采药要留根”,可现在为了救赵秀芬和李二狗,他连细小的根茎都舍不得放过。裤脚被荆棘划破,血珠渗出来,混着露水在小腿上结成细盐粒。
日头爬到山顶时,他背着满篓草药往回赶。路过妈祖庙,看见香炉里插着三炷残香,是村民祈求平安的。他掏出兜里的地瓜干,掰了半块放在供桌上:“妈祖娘娘,求您保佑村里的病人。” 风吹过庙檐铜铃,叮当作响,像是回应,又像是叹息。
刚进村口,就听见李二狗的咆哮:“这药喝了跟没喝一样!” 陈宗元加快脚步,看见李二狗正把粗陶药碗往地上摔,碎片溅到院墙上,沾着的药汁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又喝酒了?” 陈宗元放下竹篓,目光扫过墙角的空酒坛 —— 那是李二狗藏了半年的米酒,昨天还说要留着招待亲戚。
李二狗梗着脖子:“就喝了一小口!” 他的脚踝比昨天更肿,皮肤发亮得能照见人影。陈宗元蹲下身,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就被烫得缩回手。“脉滑数如奔马,湿毒借着酒气攻心了!” 他气得发抖,从药箱里掏出银针,“这次扎太冲穴,再不忌口,神仙也救不了你!”
银针刚刺入皮肤,赵秀芬的男人就跌跌撞撞跑过来:“陈医生,秀芬吐血了!” 陈宗元心里一沉,拔腿就跑,连药箱都忘了拿。冲进赵秀芬家,看见她蜷缩在灶台边,地上的呕吐物里混着暗红的血丝,乌头汤的药罐还在灶上冒着热气。“胸口烧得慌……” 赵秀芬抓住他的手,掌心烫得惊人,眼神却还清醒,“老陈,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陈宗元强压着心慌,摸出她的脉:“舌红少津,脉象细数,是乌头伤了胃阴。” 他突然想起王大爷临终前塞给他的《中医验方集》,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乌头中毒,甘蔗汁调绿豆粉可解。”“月娥!快去榨甘蔗汁!” 他冲赶过来的妻子喊,又掏出银针,在赵秀芬内关穴轻轻刺入,“别怕,我能治好你。”
村民们闻讯赶来,挤满了小院。退休教师林文远捧着空药碗:“陈医生,我这咳嗽又加重了。” 王桂芳抱着儿子,孩子的小脸通红,还在发着低烧。陈宗元看着围着他的村民,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喘不过气。药材快没了,患者却越来越多,三十天的期限只剩 18 天,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林月娥端着甘蔗汁跑进来,陈宗元小心地给赵秀芬喂了两口。看着她的脸色慢慢缓和,他松了口气,转身对村民们说:“大家别急,我一个个来。” 他从竹篓里拿出刚采的土茯苓,“今天的药里加这个,能多去些湿毒。”
夕阳西下时,患者终于都走了。陈宗元坐在门槛上,揉着发酸的肩膀。林月娥递来一碗红薯粥:“歇会儿吧,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接过碗,看见粥里卧着个荷包蛋 —— 是妻子特意给他留的。“药材快没了,明天还得去后山采。” 他喝着粥,突然想起镇卫生院墙上的 “禁止非法行医” 告示,心里一阵发紧。
夜深了,陈宗元在油灯下整理药方。他在笔记本上写下:“生乌头需久煎四时辰,每时辰搅药九次,忌与酒同服。” 墨迹落在 “忌口须知” 那页,把纸都戳破了。窗外,海风卷着海浪声传来,混着李二狗偶尔的咳嗽声,成了洪山镇的夜曲。
他摸出怀里的生乌头,陶罐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想起张老板说的 “生死状”,想起赵秀芬吐血的模样,想起李二狗不忌口的倔强,他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但看着墙上的倒计时牌,看着药箱里村民们送来的草药,他又握紧了拳头。明天还要进山采药,还要给患者治病,他不能倒下。
鸡叫头遍时,陈宗元才躺下。梦里,他又跟着老郎中上山采药,师傅说:“行医如走独木桥,一步都不能错。” 他惊醒过来,看见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起身推开房门,看见李二狗蹲在院门口,手里拿着捆艾草:“老陈,我给你送艾草来了,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
陈宗元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拍了拍李二狗的肩膀:“走,跟我一起去采药。” 晨光中,两个身影并肩向山里走去,竹篓在肩上晃着,像是承载着整个洪山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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