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压抑而忙碌的氛围中飞快流逝。将军府内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处处透着喜庆,却像是一层薄薄的油彩,勉强覆盖在无尽的担忧与哀戚之上。
露柚凝异常平静。她每日里不是看书,就是将自己关在房内,对着惊蛰陆续秘密采购来的药材和材料捣鼓着什么。苏婉柔只当女儿是伤心过度,变了性子,越发心疼,流水似的往凝晖院送东西,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她即将踏入的火坑。
露柚凝来者不拒,却将那些华而不实的珠宝首饰都锁进箱底,只挑了些实用或易于改造的衣料、药材留下。她甚至亲自画了几张图样,让惊蛰找信得过的绣娘赶制了几身用料结实、行动方便,但款式依旧符合身份的衣裙。
“小姐,您这是要……”惊蛰看着那些与往日风格迥异的衣裳,面露疑惑。
“有备无患。”露柚凝只淡淡回了四个字,继续低头研磨着手中的三七粉。她的动作精准而熟练,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惊蛰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将疑问咽回肚子里,只觉得小姐的心思愈发深沉难测了。
期间,三位哥哥有来看过她。大哥露云霆看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的小妹,喉头哽咽,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塞给她:“拿着!靖王府那地方……若有人敢欺辱你,不必忍着!天塌下来,有哥哥们给你顶着!”
二哥露风衍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放在她桌上,里面是几瓶标注着不同名称的药粉和香丸。“凝儿,人心叵测,世事难料。这些或许……能防身。”他语带深意,温润的眼中满是忧虑与不舍。
最跳脱的三哥露惊澜更是直接,塞给她一枚看似普通的玄铁令牌:“收好!城南‘听雨楼’的掌柜见令如见我。若有万一,去那里,自有人护你周全。”
家人的关爱如同暖流,包裹着露柚凝日益冰冷的心。她一一收下,郑重道谢,心中离意却更加坚决——她绝不能成为拖累这个温暖家庭的弱点。
婚期前夜,苏婉柔来到凝晖院,抱着女儿默默垂泪许久,最终将一只通体莹润的翡翠玉镯戴到她腕上:“凝儿,这是娘出嫁时,你外祖母给的……能保平安。到了那边,万事隐忍,但若真受了天大的委屈……记得,家永远是你的退路。”
露柚凝抚摸着腕间温凉的玉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夜,她几乎无眠。不是因忐忑,而是在做最后的准备。她将研磨好的药粉分装进特制的香囊夹层,将银针和小巧刀具藏在不同的首饰暗格和衣带内衬里,甚至在一支玉簪内部镂空,藏入了极细的韧性丝线。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喜庆的锣鼓声便由远及近,震耳欲聋地宣告着这一日的来临。
全福夫人前来为她开脸、梳妆。凤冠霞帔,珠翠环绕,厚重的胭脂水粉掩盖了她原本的脸色。铜镜中的人影美得惊心动魄,却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巧玩偶。
惊蛰红着眼眶,为她做最后的整理,悄悄将几个沉甸甸的、装有特殊“药材”的香囊塞进她的袖袋和嫁衣暗袋中。
吉时到,盖头落下,眼前只剩一片压抑的血红。
大哥露云霆一身戎装,亲自背她出阁。他的背脊宽阔如山,步伐却沉重异常。
“小妹,”他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记住哥的话。”
“嗯。”盖头下,露柚凝轻轻应了一声。
府门外,鞭炮齐鸣,人声鼎沸。十里红妆蜿蜒排开,极尽奢华,彰显着将军府的底蕴与重视。然而,当露柚凝被小心翼翼地送入花轿时,围观的百姓中却传来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快看!是靖王府迎亲的队伍!”
“排场真大啊……可惜了,新娘子是镇国将军府的千金呢!”
“啧啧,嫁过去就是守活寡……那靖王听说自从废了腿,性子暴得很!”
“可不是嘛,心里还惦着那个柳尚书家的小姐呢……”
“咦?奇怪,怎么没见新郎官来迎亲啊?”
“嗐!一个残废,怎么迎亲?坐轮椅来吗?哈哈哈……”
那些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针,刺破喧闹的锣鼓声,清晰地传入花轿中。
露柚凝端坐着,盖头下的面容无波无澜。早在意料之中。
队伍启程,绕城而行,向靖王府走去。颠簸的花轿内,露柚凝悄悄掀开盖头一角,透过轿帘的缝隙向外望去。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目光中有好奇,有怜悯,也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停下。
外面的喧闹声似乎小了一些。预想的鞭炮齐鸣、新郎射轿门等环节并未出现。
一阵略显尴尬的寂静后,一个中年男子沉稳而不失恭敬的声音响起:“恭迎王妃娘娘驾临。王爷近日身体不适,不便亲迎,特命奴才在此恭候。请王妃娘娘移步。”
不是正门。
露柚凝的心彻底沉静下来,甚至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从侧门入府,这已是将轻视与羞辱摆在了明面上。
轿帘被掀开,一只保养得宜的手伸了进来,是王府的嬷嬷。惊蛰连忙上前,抢先一步扶住露柚凝的手,暗中用力握了握,低声道:“小姐,小心。”
露柚凝借着惊蛰的搀扶,一步步走下花轿。头顶的盖头限制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脚下暗红色的地毯一直铺向前方一道明显比正门狭窄不少的朱漆侧门。
门内,隐约可见庭院深深,楼阁重重,气派非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和压抑。
周围的锣鼓声似乎都刻意压低了些许。王府下人们垂首恭立,礼仪周到,却无一丝喜气,更像是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没有拜堂,没有闹洞房。
她被直接引着,穿过一道道回廊,走向王府深处。沿途所经之处,虽处处精致奢华,却莫名让人觉得冰冷。偶尔有丫鬟仆役匆匆走过,也是低眉顺眼,不敢多看一眼。
最终,她被引到一处名为“尘雨轩”的院落。院门匾额倒是新的,院内布置也极尽奢华,红烛高照,锦被绣枕,无一不精。
“王妃娘娘一路劳顿,请稍作歇息。王爷吩咐了,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前来。”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说完例行公事的场面话,便躬身退下。喜婆说了几句干巴巴的吉祥话,也逃也似的离开了。
房门被轻轻合上,偌大的新房里,瞬间只剩下露柚凝和惊蛰主仆二人。
喧嚣被彻底隔绝在外,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唯有婴儿臂粗的龙凤喜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露柚凝自己抬手,缓缓掀开了沉重的盖头。
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红得令人窒息。
她目光冷静地扫过这间华丽至极的婚房——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家具,精致的苏绣屏风,博古架上摆着的玉器珍玩,桌上纹丝未动的合卺酒和精美点心……
一切都符合亲王正妃的规格,却又处处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敷衍和冰冷的距离感。
“小姐……”惊蛰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哽咽,“他们、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露柚凝走到桌前,指尖拂过那冰凉的白玉酒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很好。”她轻声道,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如此,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惊蛰愕然地看着她。
露柚凝转身,目光投向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庭院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色。
这座富丽堂皇的靖王府,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囚笼。
而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夜幕悄然降临,将整座王府吞噬。远处的更漏声传来,悠长而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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