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治疗结束得比平日稍早。
时清屿额上沁着细密的冷汗，靠在软榻上微微喘息，感受着银针离体后，双腿那熟悉的酸痛与一丝被毒素搅动后的阴寒缓缓平复。
露柚凝正在一旁净手，动作不疾不徐，侧脸在窗外透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有些疏离。
她擦干手，转过身，看向时清屿，语气是一贯的公事公办，却难得地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人情”的考量：“王爷，今日治疗已毕。妾身嫁入王府已近一月，按礼该回门省亲，不知王爷……”
她的话未说完，但意思明确。这是她作为靖王妃应尽的礼数，也是她……想去看看那个给予她短暂温暖的“家”。
时清屿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声音带着治疗后的疲惫与惯有的冷淡：“本王行动不便，就不陪你去了。需要什么，自行去库房支取，挑些像样的带回去便是。”
他甚至没有询问她是否需要他同行以全颜面，也没有丝毫作为“女婿”应有的表示，直接将她回门之事，定性为她一个人的、需要靠王府库房撑场面的行为。
露柚凝握着布巾的手微微一顿，心底那丝微弱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于“夫妻一体”形式上的期待，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她垂下眼眸，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自嘲，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是，多谢王爷。”
没有委屈，没有不满，只有彻底的冰冷与疏远。
她行礼告退，转身离开的背影挺直而单薄，没有半分留恋。
看着她离去，时清屿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门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并非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他如今这般模样，如何去面对镇国将军府那些或怜悯或探究的目光？
更何况，他与露柚凝这诡异的夫妻关系，有何颜面一同出现？
“影一。”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唤。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角落。
“跟着她，护她……平安回府。”他顿了顿，补充道，“隐秘些，不必让她知晓。”
“是。”影一领命，身形再次融入阴影。
他让露柚凝独自回门，于礼有亏，但他至少，要确保她路上无事。这或许，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基于协议和对她医术价值的考量。
与此同时，琉璃坞。
门窗紧闭，气氛压抑。柳如烟脸上再无往日的温婉，只剩下焦躁与怨毒。禁足的屈辱，时清屿明显的偏袒，以及露柚凝治疗带来的巨大威胁，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枚造型古朴、并非女子常用款式的玄铁令牌。
这是当年瑞王时清渊暗中赠予她的，说是若有“不便”之时，可凭此物联系。她一直小心藏着，从未动用，深知与虎谋皮的道理。
但如今，她已走投无路。
她唤来绝对心腹的大丫鬟，将令牌和一封她亲笔书写、用特殊药水加密的信函交给对方，低声叮嘱：“想办法，将此信送到瑞王府外‘齐韵阁’的书画掌柜手中，什么都别说，交了信和令牌立刻回来，绝不可让人察觉！”
丫鬟领命，悄然而去。
柳如烟独自坐在昏暗的室内，手心冰凉。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在引狼入室，是在赌。但她别无选择。
露柚凝必须除掉，而能帮她做到这一点，并且不惧靖王府和将军府势力的，只有那个同样对皇位虎视眈眈、且与靖王素有旧怨的瑞王！
瑞王府，密室。
烛光摇曳，映照着时清渊那张儒雅却深沉的脸。
他把玩着手中那枚玄铁令牌，看着面前信纸上那经过特殊药水显影后出现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柳如烟……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低声自语。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却信息量巨大：
靖王妃露柚凝正在为靖王治疗腿疾，且已诊断出王爷身中“碧落黄泉”之毒，治疗已初见成效。柳氏言明自身地位不保，恳请瑞王相助，除去露柚凝这个“变数”，并暗示愿为此付出相应代价。
“碧落黄泉……”瑞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没想到，那个看似娇生惯养的将军府小姐，竟有如此本事，连这等隐秘之毒都能查出！而且治疗竟还有了成效？
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一旦时清屿重新站起来，凭借他的军功和威望，必将成为自己登基路上最强劲的绊脚石！
这个露柚凝，确实是个必须清除的变数。柳如烟这把刀，倒是递得及时。
“告诉来人，”瑞王对心腹侍卫淡淡道，“此事本王知晓了。让她稍安勿躁，静待时机。需要她配合时，自会通知她。”
他没有明确承诺什么，却给了柳如烟希望。一条隐秘的、充满毒液的联盟，就在这暗室之中，初步结成。
而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是那个刚刚独自踏上回门之路、对即将到来的风暴还一无所知的靖王妃。
另一边，露柚凝从库房支取了几样不算特别贵重却也不失体面的礼品，带着惊蛰，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马车驶出靖王府，将那座压抑的牢笼暂时抛在身后。
露柚凝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熙攘的街景，心中并无多少回门的喜悦，反而有些近乡情怯的复杂。
她该如何面对真心关爱她的“家人”？是继续编织在王府“一切安好”的谎言，还是……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能暂时离开那个地方，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总是好的。
她并不知道，一双隐匿在暗处的眼睛，正注视着马车，更不知道，一张针对她的罗网，正在悄然编织。
风，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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