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雨轩的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暗处的波涛中缓缓流淌。
露柚凝每日往返于自己的院落与墨渊斋之间，专注于时清屿那漫长而痛苦的治疗。寒羽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时刻守在她身侧，那双沉静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那若有若无的被窥视感始终萦绕不散，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而另一道影子——影一，也遵循着时清屿“护她平安”的命令，如同真正的幽灵，隐匿在尘雨轩外围的暗处。
他的任务是监视，也是保护，界限模糊，全凭时清屿的心意而定。
这日午后，惊蛰提着食盒从厨房回来，穿过后院那片小小的竹林。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四周静谧。
她无意间一抬头，恰好瞥见不远处一株老槐树的枝桠间，似乎有一片衣角一闪而过，那颜色与树皮极为接近，若非角度巧合，绝难发现。
惊蛰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食盒提手，低喝一声：“谁在那里？”
枝叶微动，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轻盈的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正是影一。
他依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模样，眼神沉寂，仿佛刚才被发现的不是他。
“是你？”惊蛰松了口气，随即又蹙起眉，“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曾经见过他一面，知道影一是王爷身边的暗卫，但如此近距离地出现在尘雨轩范围，还是让她心生警惕。
“奉命。”影一的声音干涩简洁，没有任何解释。
惊蛰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气结，但又不好多问。
她瞪了他一眼，提着食盒快步离开了竹林。心中却暗自嘀咕：王爷派他来监视小姐？还是……保护？
自那日后，惊蛰发现自己似乎总能“偶遇”影一。
有时是在她去取东西的路上，有时是在她傍晚在院中晾晒衣物时，那个黑色的身影总会出现在不远不近的角落，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起初惊蛰还十分戒备，每次见到他都如临大敌。
但时间久了，发现他似乎并无恶意，只是安静地待着，那双沉寂的眼睛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又很快移开，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寒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某次惊蛰又在抱怨“那个黑木头”阴魂不散时，寒羽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日的冷肃，什么也没说。
那眼神，竟让惊蛰莫名地感到一丝……被看穿心事的窘迫？
这日，露柚凝需要一种特殊的药引，吩咐惊蛰去京城最大的药铺“济世堂”购买。惊蛰领命出府，心中还惦记着小姐叮嘱的几种药材的品相要求。
从济世堂出来，天色已近黄昏。
惊蛰抱着打包好的药材，拐入一条回府必经的、相对僻静的小巷。就在这时，两个穿着流里流气、满脸不怀好意的地痞晃悠着堵住了巷口。
“哟，小娘子，一个人啊？抱着什么东西这么金贵？让哥哥们瞧瞧？”其中一个搓着手，淫笑着逼近。
惊蛰脸色一沉，抱紧怀中的药材，厉声道：“滚开！我是靖王府的人！”
“靖王府？”另一个地痞嗤笑一声，“吓唬谁呢？靖王府的丫鬟出门就这排场？哥几个今天偏要看看！”
说着，两人便伸手要来抢夺惊蛰怀中的药材包裹，动作间甚至试图去摸她的脸。惊蛰虽有些拳脚功夫，但抱着药材又面对两个成年男子，一时也有些慌乱，她一边闪躲，一边高声呼救，心中又急又气。
就在其中一个地痞的手即将碰到她肩膀时，一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石子，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啪”地一声精准地打在了那地痞的手腕上！
“啊！”那地痞惨叫一声，捂着手腕踉跄后退，只觉得腕骨像是裂开般剧痛。
另一个地痞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膝弯处又是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两人惊骇地四下张望，巷子前后空无一人，只有夕阳将影子拉得老长。
“鬼……有鬼啊！”两人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小巷。
惊蛰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抱着药材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她不是傻子，刚才那两块石子来得太过蹊跷，力道和准头都绝非寻常。她猛地抬头，看向巷子一侧的屋顶。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影一静静地站在那里，见她望来，身形微动，便如同融入暮色般消失不见。
是他啊……
惊蛰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屋顶，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影一出手相助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心绪波动。
那个总是沉默得像块木头、眼神沉寂得吓人的暗卫，竟然……在暗中保护她？
她想起这些日子来的“偶遇”，想起他那双看似毫无波澜、却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脸颊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回去，小姐等着用药呢！”惊蛰猛地摇了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低声嘟囔了一句，抱紧药材，快步向王府走去。
只是那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许。
回到尘雨轩，惊蛰将药材交给露柚凝，并未提及巷中遭遇，只说一切顺利。但细心的露柚凝还是察觉到了她神色间的一丝不同寻常，以及……她耳根处那未完全褪去的淡淡红晕。
露柚凝目光微转，看向窗外渐沉的夜色，心中了然。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接过药材，淡淡吩咐道：“今日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是，小姐。”惊蛰应声退下，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向外望了一眼，夜色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寒羽站在露柚凝身后，将惊蛰这小动作尽收眼底，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于“欣慰”的情绪。
夜色笼罩下的靖王府，看似平静。尘雨轩外，影一依旧隐匿在黑暗中，履行着他的职责。
只是，那沉寂的目光，在掠过院内某扇亮着灯的窗户时，似乎比往常，多停留了那么一瞬。
而远在瑞王府的鬼谷，依旧如同最耐心的毒蛇，潜伏在更深的暗处，记录着这一切。
他看到了影一与惊蛰那微不足道的交集，并将其作为一条普通信息，呈报了上去。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插曲。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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