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镇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铁锈味。
镇口那座磨得发亮的青石桥，被雨水冲刷得油光锃亮，桥洞下蜷缩着个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个用粗布裹着的长条物件，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少年名叫陈砚，十六七岁的年纪，瘦得像根被水泡过的柴禾，唯有一双眼睛，在雨幕里亮得惊人，像是藏着两颗没打磨过的星子。
“陈砚！你个丧门星，还敢躲在这儿！”
破锣似的吼声穿透雨帘，三个穿着短褂的汉子踩着泥水冲过来，为首的是镇上“铁刀铺”的二掌柜，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划到下巴，此刻正拧成个狰狞的疙瘩。他手里拎着根枣木棍子，劈头盖脸就朝陈砚砸去：“我爹好心收留你，你竟敢偷铺子的东西！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陈砚抱着怀里的东西猛地滚开，泥水溅了他满脸，他却死死护着怀里的物件，喉咙里发出野兽似的低吼：“我没偷！这是我爹留下的！”
“你爹？那个死在外面的赌鬼？他早就把你卖给我们铁刀铺了！他的东西，就是铺子的东西！”二掌柜呸了口唾沫，“上个月少了把练手的铁剑坯子，不是你偷的是谁？除了你这连炼气一层都摸不到的废物，还有谁敢在铁刀铺动手脚？”
旁边两个汉子也跟着起哄：“就是！这废物留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扔去喂河里的鳄鱼！”
陈砚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爹确实是个赌鬼，一年前把家里最后一点东西输光，留了把连剑鞘都没有的锈铁剑，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然后就消失在了城外的黑风林里。铁刀铺的掌柜看他可怜，让他在铺子里打杂，管口吃的，可自从上个月丢了剑坯，铺子里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变了，今天更是直接动手来抢他爹留下的唯一念想。
“这是我的剑！”陈砚猛地站起来，怀里的锈铁剑被他抱得更紧，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你的剑？”二掌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抡起枣木棍子就朝他怀里砸去，“今天就让你看看，谁的拳头硬！”
棍子带着风声砸过来，陈砚只觉得眼前一花，想躲却浑身发软——他从小就体弱，别说练气了，就连寻常汉子的力气都没有，这一棍子要是砸实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锈铁剑突然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陈砚只觉得手心一烫，那股温热顺着手臂流遍全身，原本发僵的身体突然灵活了许多，他下意识地侧身，枣木棍子擦着他的肋骨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花。
“咦？”二掌柜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废物能躲开。
陈砚自己也懵了，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锈铁剑，剑身上的铁锈不知何时剥落了一小块，露出下面暗沉的金属光泽，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还敢躲？”二掌柜恼羞成怒，再次挥棍打来。
这次陈砚没有再躲，他像是被那股温热冲昏了头，抱着锈铁剑就朝二掌柜撞了过去。他的动作笨拙，却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二掌柜没防备，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棍子也飞了出去。
“反了你了！”二掌柜怒喝一声，抬脚就朝陈砚踹去。
陈砚被踹得后退几步，撞在桥栏杆上，怀里的锈铁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剑鞘早就没了，那根锈迹斑斑的剑身躺在泥水里，看着狼狈又可怜。
“哈哈哈，就这破铜烂铁，也配叫宝贝？”二掌柜捡起锈铁剑，掂量了两下，随手就往河里扔去，“给你爹陪葬去吧！”
锈铁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眼看就要落入浑浊的河水中。陈砚瞳孔骤缩，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被夺走，他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整个人冲出桥栏杆，在空中抓住了那截冰冷的剑身。
“扑通！”
水花四溅，陈砚抱着剑掉进了河里。青萍镇外的这条河看着平缓，底下却暗流涌动，加上这深秋的河水冰冷刺骨，普通人掉下去怕是很难上来。
二掌柜和两个汉子站在桥上，看着河面上泛起的涟漪，脸上都有些发白。
“二……二掌柜，他……他不会真死了吧？”
二掌柜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慌什么？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跟咱们没关系！走，回去就说他偷了东西跑了！”
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桥洞下很快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雨打水面的声音。
河水里，陈砚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往下沉，冰冷的河水灌满了他的口鼻，意识渐渐模糊。他死死攥着那根锈铁剑，剑身的温热还在，像是在召唤着他。
“爹……”他在心里默念着，“这剑……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攥着剑的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破了。一滴鲜血顺着手指流到剑身上，那些斑驳的铁锈像是活过来一样，开始疯狂地吸收那滴鲜血，原本暗沉的剑身渐渐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一股古老而磅礴的气息从剑身上散发出来，顺着他的手臂涌入体内。
“唔……”陈砚闷哼一声，感觉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体内钻来钻去，又痛又麻，却奇异地驱散了那刺骨的寒意。
他的身体不再下沉，反而开始往上浮，像是有股力量托着他。当他的脑袋露出水面时，正好看到岸边站着个穿着蓑衣的老者，手里撑着把油纸伞，正静静地看着他。
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清亮得很，像是能看透人心。他看着陈砚怀里的锈铁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小家伙，命倒是硬。”老者开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这剑，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砚咳了好几口河水，才勉强抬起头，看着老者：“这是我爹留下的……我不会扔。”
老者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有点意思。既然你不想扔，那跟我走吧，总比在这河里喂鱼强。”
陈砚看着老者，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回青萍镇了，铁刀铺的人不会放过他。他看了看怀里的锈铁剑，剑身上的金光已经褪去，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锈迹斑斑，反而透着一股温润的光泽。
“你是谁？”陈砚问道。
“我？”老者摸了摸胡子，“别人都叫我老瘸子，你也这么叫吧。”
说完，老瘸子转身，一瘸一拐地朝镇子外的山林走去，似乎笃定陈砚会跟上来。
陈砚看着老瘸子的背影，又看了看身后灯火渐起的青萍镇，咬了咬牙，攥紧怀里的锈铁剑，挣扎着爬上岸，跟了上去。
雨水还在下，少年的脚印很快被泥水填满，仿佛从未有人走过。但只有陈砚自己知道，从他抓住那把剑，跟上那个瘸腿老者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把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锈铁剑，在他掌心轻轻颤动，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等待。等待着一个少年，用他的血与骨，将它重新唤醒，劈开这混沌的天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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