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声音轻柔,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孩子的心上。
“猫眼”应声而出,滚落到沈凌峰的脚边。
整个场地上,鸦雀无声。
大头张建军,这个在棚户区里靠体格和技术称王称霸了整整两年的孩子王,口袋空空如也。
他输光了。
输给了这个比他矮一个头,刚刚大病初愈,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道士。
沈凌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他没有去看失魂落魄的大头,而是弯下腰,将地上所有的弹珠——无论是他赢来的,还是他自己的——全都拢到一起。
五颜六色的一大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其他孩子都用一种混杂着羡慕、嫉妒和畏惧的眼神看着他。
在他们的世界里,拥有最多、最漂亮弹珠的人,就是头,就是王。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沈凌峰没有享受这种“加冕”的时刻。
他抓起一把弹珠,走到最瘦小的“鼻涕虫”面前。
“给你。”
他把五六颗弹珠塞进那孩子脏兮兮的手里。
鼻涕虫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凌峰又走向皮猴。
“你的。”
又是一小把。
他像一个慷慨的君主,将战利品分发给自己的臣民。
很快,除了大头,每个孩子都分到了一捧弹珠,比他们自己原有的加起来还多。
孩子们的脸上,伤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狂喜和崇拜。
他们簇拥在沈凌峰身边,叽叽喳喳地喊着:“小峰哥!你太厉害了!”
“小道士,以后我还要跟你一起玩!”
沈凌峰微笑着,享受着这群小“信徒”的朝拜。
只有大头,孤零零地站在一旁,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被彻底孤立了。
沈凌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打倒一个权威,最好的方式不是消灭他,而是将他从原有的生态位上剥离,让他失去所有支持。
现在,是时候收网了。
沈凌峰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看似随意地拨弄着手里剩下的几颗最漂亮的弹珠。
他仰头看了看天,用一种天真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
“昨天真热闹啊,到处都在敲锣打鼓的,你们知道是在干嘛吗?”
他话音刚落,孩子们立刻七嘴八舌地抢着回答,争相在新“王”面前表现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是在打麻雀!除四害!”皮猴抢先说道,神情激动,仿佛参与了一件天大的事。
“我哥昨天用弹弓打下来五只!他还揪了麻雀腿去街道办换钱买糖吃了!”另一个豁牙的男孩炫耀道,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五只算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是先前一直沉默的大头。
他似乎想用这种方式,重新夺回一点注意力。
他梗着脖子,大声说:“我爸听王阿姨说的!王阿姨就在街道办管这个!她说,明天!明天还要去张家浜边的那个大苗圃里围剿!那里的树最多,麻雀窝也最多!”
“围剿?”
“对!就是先装好网,然后所有人一起敲锣!敲盆!把麻雀往网里赶!一只都别想跑!”大头越说越兴奋,仿佛自己是这场战役的总指挥,“王阿姨说了,这次谁交的麻雀多,不仅能奖励钱,还能上街道的表扬墙!”
张家浜!苗圃!
明天!
这几个关键词,像钉子一样,精准地钉入沈凌峰的脑海。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片林地,是他精心挑选的“巢穴”。
不仅仅是因为隐蔽,更因为那里的风水格局。
张家浜的水汽环绕,苗圃内大树林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藏风聚气”之地。
他的麻雀分身在那里休憩,恢复精神力的速度远比在别处快得多。
如果麻雀分身在围剿中被打死,芥子空间会不会一同崩塌?他的神识会不会受到永久性的重创?
他不敢赌。
这些念头在沈凌峰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但他的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对“热闹”的向往和兴奋。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头,语气里充满了崇拜:“大头哥,你太厉害了!连这个都知道!那明天我们能去看吗?是不是用网一兜,就能抓住好多好多麻雀?”
张建军被他一声“大头哥”叫得骨头都轻了二两,之前所有的屈辱和不甘似乎都烟消云散。
他终于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重新找回了尊严。
“那是当然!”大头挺起胸膛,唾沫横飞地科普道,“我爸说了,天刚亮就得去!去晚了,好位置都被人占了!到时候几百个人把林子一围,锣鼓一敲,天上的麻雀不是钻进网里,要么就会累得像下饺子一样往下掉!别说看了,手脚快说不定还能捡几只呢!”
天刚亮!
又一个关键信息。
沈凌峰心中一凛,他必须让麻雀分身在天亮之前,不,是现在!立刻!马上!撤离那片该死的苗圃!
然而,心中的惊涛骇浪没有一丝一毫表现在他脸上。
沈凌峰甚至还嫌不够热闹似的,拍着手追问:“真的吗?像下饺子一样?那我们明天一起去看吧!”
“行啊!”大头被捧得晕乎乎的,一口答应下来,“就怕你起不来!”
“我起得来!我肯定起得来!”沈凌峰用力点着头,信誓旦旦。
他又和孩子们胡闹了几句,眼看太阳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给道观的飞檐镀上了一层金边。
沈凌峰这才意犹未尽地站起身,将手里最后那几颗最漂亮的玻璃弹珠塞到大头手里。
“大头哥,天黑了,我得回道观了,不然师父要骂人了。这个给你,明天早上你来叫我啊!”
大头被这几颗晶亮的玻璃弹珠晃花了眼,这是他攒了几个月的牙膏皮才从收废品的老头那里换来的宝贝沈凌峰竟然一下子全还给了他!
他宝贝似的把弹珠攥进手心,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天一亮我就在你们道观门口喊你!谁不来谁是小狗!”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凌峰不再逗留,转身就朝道观小跑而去。
落日的余晖被高高的院墙切割,沈凌峰瘦小的身影在青石板上被拉得老长,像一缕急于归巢的炊烟。
吱呀一声推开破旧的山门,一股面香混合着淡淡鱼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伙房里,三师兄孙猴子正蹲在土灶边,卖力地拉着风箱,火光映得他那张瘦削的脸忽明忽暗。
大师兄陈石头则在旁边的桌子,用一把破菜刀,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一条巴掌大的鲫鱼。
“小师弟,跑哪疯玩去了?快去洗洗手,今天有鱼汤喝了!”陈石头看见他,憨厚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疯猴子,火小点!我这饼都快糊了!”师父陈玄机的声音从土灶后传来,他一手拿着锅铲,利落地将灶上一个黑乎乎的铁烙子里的大饼翻了个面。那饼子是六合面和着野菜做的,边缘已经有些焦黑,但香气却愈发浓郁。
只有在这狭小、破旧,却又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伙房里,沈凌峰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沈大师,而只是一个需要被师父和师兄们庇护的六岁稚童。
这种感觉让他心安,也让他愈发觉得时间的紧迫。
“太好了!有鱼吃了!”沈凌峰欢呼一声,用最符合他年龄的姿态跑到水缸边,用破了一角的葫芦瓢舀了水,胡乱地搓了搓手,然后就凑到灶台边,眼巴巴地望着。
孙猴子冲他挤眉弄眼:“小师弟,这鲫鱼可是三师兄我拿半捆柴跟钓鱼的老张头换的!鲜着呢!”
“就你话多!”陈玄机关上风箱的小门,用火钳将烙子夹到一旁,又把那口豁了口的铁锅架上。
他拿起大师兄处理好的鲫鱼,在锅里稍微煎了一下,刺啦一声,香气瞬间被激发得更加霸道。
这时,一个略带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整天就知道吃。”
二师兄赵书文拿着一张宣传单走了进来,他皱着眉,先是嫌弃地看了一眼灶台的油污,然后目光落在那条小小的鲫鱼上,眼神有些复杂。
“书呆子,就你清高!”孙猴子撇撇嘴,“有本事你别喝鱼汤!”
“我……”赵书文一时语塞,脸涨得微红,终究没再说出“不喝”两个字。他只是走到角落里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板凳上坐下,低头看着手里的宣传单,嘴里却念念有词:“……清除四害,发动群众,全面围剿,务必在三日内取得决定性胜利……”
沈凌峰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说的一定是明天围剿麻雀的行动。
就连二师兄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都知道了,可见这次的行动声势浩大到了何种地步。
他感到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陈玄机显然也听到了,他往锅里添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晦暗,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低声呵斥道:“这事有伤天和,你们谁也不许跟着去瞎胡闹!听见没有?”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严厉,伙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灶膛里的火苗在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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