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万籁俱寂。
仰钦观的偏殿里,鼾声和梦话交织成一片,师兄们带着对明日饱腹的憧憬,早已沉沉睡去。
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的破洞,在地上洒下几块斑驳的亮片。
沈凌峰躺在坚硬的床板上,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得仿佛也已入睡。
但他的神识,早已化作一道无形的丝线,重新附着在了那只停在屋檐间的麻雀分身之上。
“啾。”
麻雀轻鸣一声,振翅而起,如一颗激射而出的石子,直奔那布置了“引鱼入瓮”水阵的浅滩。
借着朦胧的月光,水阵中的景象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成了!
在望气术的视野下,那片被他用石头围起来的浅滩,此刻已然化作一个巨大的光团。
一道道乳白色的生气在其中疯狂搅动、冲撞,密集得如同沸腾的米粥。
每一道生气,都代表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几十条?不,是上百条!
鲫鱼、鳊鱼、甚至还有几条黑色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更值钱的黑鱼。
它们被水阵的气机所困,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那个小小的石圈里打转,明明出口就在旁边,却怎么也游不出去。
巨大的狂喜仅仅持续了三秒,就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立刻开始收取。
麻雀分身接触到鱼鳍后,神识一动,一条半斤重的鲫鱼凭空消失,被收入了芥子空间。
再收一条……又一条……第四条……
当第五条鲫鱼被收进去时,他感到了一股清晰的阻力。
满了!
那个雀巢大小的芥子空间,此刻已经被五条活蹦乱跳的鱼塞得满满当当,再也塞不进一根水草。
沈凌峰的神识悬停在半空,俯瞰着下方那片至少还有上百条鱼的“宝库”,一种熟悉的、深刻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就像一个守着金山的乞丐,口袋却只有一个铜板那么大。
这些鱼,如果现在不取走,等到天一亮,晨起的农人、打渔的船家,随便谁路过这里,都有可能会发现这处鱼窝。
到时候,他辛辛苦苦布下的阵法、耗费的精神力,就全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可若是像昨晚那样,把鱼偷偷放在后院的水缸里……一次可以说是祖师爷显灵托梦,三番五次呢?
师父陈玄机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实则精明得像只老狐狸。
这种漏洞百出的说辞,骗得过憨厚的陈石头,却绝对瞒不过师父。
事情一旦做多,必然败露。
到时候,他一个六岁的孩童,如何解释这一切?难道真要承认自己是个夺舍而来的老怪物?
不行。
绝对不行。
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将这次丰收的成果最大化。
贪心不足蛇吞象,若强求一人独吞,最后可能连骨头都剩不下。
必须借助外力!
他的脑中,瞬间闪过几张面孔。
大师兄陈石头憨厚的脸,力大无穷,忠诚可靠。
三师兄孙猴子精明的眼,滑如泥鳅,门路广阔。
二师兄赵书文……算了,那个满脑子“新思想”的家伙,怕不是要把他当成“封建余孽”给举报了。
师父陈玄机……更不行,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不敢在那个老狐狸面前暴露任何异常。
思来想去,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风险与收益并存,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将个人的秘密,包装成集体的奇遇!
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借“金麻雀”托梦之名,将师兄们“请”到现场,让他们亲眼见证这“神迹”。
当所有人都成了参与者和见证者,那这次不合理的收获,就变成了一次全员参与的、理所当然的行动。
他不再是那个身怀秘密、需要费力掩饰的沈凌峰,而是为整个道观带来福祉的“祥瑞童子”!
这个名头,可比一个来路不明的“捕鱼小能手”安全太多了。
念头一定,沈凌峰立刻收回神识。
意识回归身体的瞬间,冰冷的触感和厢房里那淡淡的霉味将他拉回现实。
睁开眼,眼底深处,成年人的算计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六岁孩童的清澈与纯真。
他悄无声息地从床板上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泥土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借着月光,像一只小猫,踮着脚尖,来到鼾声如雷的大师兄陈石头床边。
陈石头的体格是几个师兄弟里最壮实的,睡得也最沉,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着,蒲扇般的大手垂在床沿。
沈凌峰伸出小手,轻轻推了推他那肌肉结实的胳膊。
“大……大师兄,醒醒……”
他的声音被刻意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与急切,仿佛在努力压抑着巨大的恐惧与兴奋。
陈石头睡得正沉,嘴里模糊地嘟囔了一句:“……山芋……我的……”
沈凌峰只好加大力气,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道:“大师兄!金麻雀……它又来了……”
“金麻雀”三个字,如同投入热油里的一滴水,瞬间在陈石头的梦境中炸开。
他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动作太大,差点把身下的床板给撞裂。
“什么?!”陈石头睡眼惺忪,但眼睛里已经冒出了光,“小师弟,你说什么?金麻雀?”
“嘘!”沈凌峰立刻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前,紧张地看了一眼另一边床上二师兄赵书文的铺位。
陈石头立刻会意,连忙压低身体,硕大的脑袋凑到沈凌峰面前,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你快告诉我,它说什么了?”
沈凌峰小脸煞白,一副受到了惊吓又不敢声张的样子,他指了指浅滩的方向,“它……它说……张家浜那边……有好多好多……银色的东西在跳……”
他刻意用了最模糊、最孩童化的描述。
“银色的东西在跳?”陈石头脑子转得慢,但对“吃”有关的事情却异常敏感。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瞪得像铜铃,“鱼!是鱼!”
第一次金麻雀显灵,就找到了一枚古币,换了不少钱票;上一次显灵,更是救了个孩子,还让他们搭上了上海造船厂后勤副厂长这条线。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证明了“金麻雀”的神异。对于脑袋里只有“吃”和“师父师弟”的陈石头来说,金麻雀说的话,比祖师爷显灵还管用!
“走!”陈石头一拍大腿,翻身就要下床,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验证这个神迹了。
“等等!”沈凌峰一把拉住他,“把三师兄也叫上吧,人多,抓得也多!”
陈石头一愣,挠了挠头,觉得小师弟说的有道理。
那么多“银色的东西在跳”,光靠他们两个人,一个抓一个拿,确实有点手忙脚乱。
“而且……”沈凌峰垂下眼帘,小手紧紧攥着陈石头的衣角,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怯意,“天这么黑,我……我有点怕。”
这副模样,瞬间击中了陈石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立刻拍着胸脯,压低声音保证道:“小师弟别怕!有大师兄在!行,咱们叫上老三,他鬼点子多,跑得又快,说不定能帮上大忙!”
对于三师弟孙猴子,陈石头是认可的。虽然这家伙有时候油嘴滑舌,但找东西、探路子的本事,确实没人比得上。
两人猫着腰,又摸到了另一张床铺前。
孙猴子的睡相和陈石头截然相反,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像只警惕的野猫,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陈石头刚伸出手,还没碰到他,孙猴子就猛地睁开了眼,眼中精光一闪,低喝道:“谁?”
“是我。”陈石头瓮声瓮气地回答。
孙猴子看到是大师兄和小师弟,警惕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但依旧没有放松,他一个翻身坐起,动作轻巧得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准备去伙房偷山芋吃?”
沈凌峰没等陈石头开口,抢先一步,用同样的气声道:“三师兄,金麻雀……说张家浜那边有鱼,好多好多鱼。”
孙猴子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他不像陈石头那样对“金麻雀”有着盲目的崇拜,但他信奉一个更简单的道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管它是金麻雀说的还是灶王爷说的,只要有鱼,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真的假的?”他死死盯着沈凌峰,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沈凌峰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真的!它说……有好多好多银色的东西在跳……”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冷飕飕的声音就从角落里插了进来。
“三更半夜不睡觉,你们又要搞什么鬼把戏?”
是二师兄赵书文。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老旧的黑框眼镜在昏暗中反射着一点微弱的月光,镜片后的双眼充满了审视与不耐。
他扶了扶镜框,眉头紧锁,语气里那种知识分子特有的警惕与不屑,让狭小的房间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是不是又要做什么封建迷信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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